"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陶渊明《归去来兮辞》赏析

2019-11-20 11:20:17

  作者:江苏 朱庆和

  《归去来兮辞》这篇文章是作者辞官归田时写下的作品,文中着重表达了作者“迷途折回的喜悦”和“对田园生活的热爱”,赞美了农村的自然景物和劳动生活,也显示了归隐的决心。全诗情景交融,淡远潇洒;韵律悠扬,语言精美。

  厌恶官场,决心归隐。诗的开篇,表明了辞官归田的决心。诗人想到“田园将芜”,故应归家,只是心为形体所役,而不能自主,这是何等的可悲啊!但是,归意已有,决心已下。正如他在《归园田居》写到:“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从他的自恕之词中,表达了诗人鄙弃官场、向往田园的感情。陶渊明依恋山水,性情旷达,应该说是一种禀赋。他自己曾说:“少学琴书,偶爱闲静,开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见树木交荫,时鸟变声,亦复欢然有喜。尝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

  (《与子俨等疏》)这是一个天性热爱自然,不喜奉迎的人,置身仕途,自觉笼中之鸟,又有何快意可言?生命的本质在于“随心所欲”,生命的活力应该于和谐的自然之中才能释放出无穷。“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陶渊明因“误落尘网”所失去的,恰恰是生命中的“本我”,正如“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所以,此时的归隐,陶渊明从一个对统治者抱有幻想的“非我”,向“爱慕自然、企羡隐逸”的“本我”找到了生命价值的本源。

  陶渊明少年时怀着“大济苍生”的壮志,但由于家世出身和所处的时代对他的不利,直到二十九岁时出仕。其间几次做官因不愿“降志辱身”和不善于官场周旋,到四十一岁时,终因“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而自动弃职,过着他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式的农耕生活去了。事实上,陶渊明自义熙元年(公元405年)四十一岁时从彭泽令任上退隐,到他六十三岁去世,终身不复仕。二十多年间虽经历了丧妹、火灾、荒年等一系列坎坷生活的打击,但诗人铮铮风骨依然——“不以躬耕为耻,不以无财为病”(萧统语),即使在难以衣食的困窘时刻,也挚着地坚守着他的精神家园。由此可见,作为“隐士”,陶渊明并非故作清高,沽名钓誉。而正如锺嵘《诗品》所言,陶渊明为“古今隐逸诗人之宗”。惟有他把归隐视为生命的寄托与归宿;将“人格”与“自由”视为生命的本质二元。

  农村美景,生机勃郁。当他踏上归途和初抵家时,诗中欣然写到:“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这里可见诗人乘舟返家途中既轻松又渴望抵家的心情;而望见家门时欣喜若狂的心情,与在官时“惆怅而独悲”的心情正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至于回到田园后的愉快生活,诗人有如鱼得水之快感。这里有小径、松菊、酒盏、壶觞、庭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童仆欢迎,稚子候门。”天真烂漫的小孩让诗人看到了纯洁和质朴。还有那没出场的爱妻,其见到丈夫归来深情微笑、热情款待的动人场景都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的空间。真是归隐后“无案牍之劳形”,有天伦之享乐。接下来三节写回家后的日常生活。前一节写饮酒自遣,这是室中之乐;后两节写涉园观景,这是园中之乐。这可不是一般迁客们的闲适之情,这是真正的隐者之乐。诗人重申辞官归田之志,以“息交以绝游”进一步表示对当权者和官场生活的鄙弃;尤其是写跟乡里故人和农民的交往,“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羡万物之行休。”心满意足之感跃然纸上。写出游方式时,“窈窕以寻壑”正与“或棹孤舟”呼应,“崎岖而经丘”与“或命巾车”对举;写出游中所见,前两句写农村初春生机勃郁的景象,后两句触景生情。而眼前之景,重在写真;心中之景,景随情生。

  诗的最后一节抒发诗人“乐天安命”的情怀。“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遑遑欲何之?”诗人发出委婉自问,振起下文的自答,“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这

  是从反面作答,重在说“富贵”而以“帝乡”为陪衬;“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这里从正面作答,以自然之趣表明自己快然自足于隐居生活,最后上升到哲理的高度,以反问的语气坚定地表明了自己“乐天安命”的思想,可谓卒章显志。委婉含蓄是此诗的最大亮色。诗人写身处庭院房舍的悠然之情的同时,并没有说官场如何黑暗。其实,田园的美好与官场的可憎,时时在对比。只是诗人心灵的表露用眼前之景来对比罢了。宋人叶梦得评说:“非胸中实有此境,不能为此言也。”(《避暑录话》卷上)这正是文学的魅力所在。

  淡远潇洒,萧散自然。“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用李白的名句来赞美《归去来兮辞》再恰当不过了。宋代大文豪欧阳修说:“晋无文章,惟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一篇而已。”可见后人推崇的程度至深。汉魏六朝,文风绮靡。“陶渊明的出现无异于在花团锦簇中伸出一枝青枝绿叶,又好像在珠光宝气浓妆艳抹的贵妇人中走来一位不加修饰的清纯少女”。返璞归真,崇尚自然,这既是陶渊明生活的准则,也是他创作的准则。陶渊明不是像一般人那样观山川以悦目,他是把田园自然风光作为自己的精神归宿,是在看透了官场的腐败黑暗之后转向大自然而获得的一种人格生命的觉悟。读《归去来兮辞》,并不能给人一种轻松感,因为在诗人看似逍遥的背后是一种忧愁和无奈。“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陶渊明的归田,是在对污浊的现实完全绝望之后,采取的一条洁身守志的道路。也是他放弃“大济苍生”的理想,不与统治者同流合污的高尚志趣的实际行动。鲁迅先生在谈到陶渊明时说:“就是诗,除论客所佩服的‘悠然见南山’之外,也还有‘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之类的‘金则怒目’式,在证明着他并非整天整夜的飘飘然。”(《题未定草》)透过“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这些愤激之语,我们感到了沉重。“诗人以生命的火焰烛照着他的人生里程,用杯中物消尽心中的块垒”(吴泽顺《重读陶渊明》),于淡远潇洒、萧散自然之中流露出对腐朽的现实的不满和壮志不得施展的焦灼和悲愤。

  本文语言十分精美。描写和抒情、议论熔于一炉,情景交融,理趣相谐。加之叠音词和对仗手法的运用,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形成了特有的音乐美和行文的整饬美。此外,细节的描写,处处显示出作者“旷而且真”的感情,满纸肺腑言,不见斧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