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务进化史:在中国如何变成反角

2019-11-28 18:27:33

  “特务”这个本来中性的词语,随着国共斗争一步步沦落为贬义词。特务最终在人们心目中定格为——惨白的底光打在脸上的反面角色。

  “特务”是个舶来词汇,由日本传入,一开始它是中性词,无褒贬之分。最初,这个词只是“特殊任务”的意思,如上世纪中国军队中担任警戒护卫任务的精锐部队通常成为“特务连”、“特务团”。“红色娘子军”的正式番号,便是中国工农红军独立第2师女子军特务连。

  但在长期的国共斗争史中,特务逐渐演变成了反角,他们擅长阴谋诡计,暗杀投毒无所不能,对、民主进步人士凶残狠毒。

  托民国谍战题材影视剧长盛不衰的福,“军统”、“中统”两个已是尽人皆知。屏幕上的故事足够热闹,也足够虚幻,但大都只将特务最“无法无天”的一面无限放大,却永远不会告诉你前因后果、个中现实。

  最初的“特务”就是一群帮会流氓。

  在北伐乃至定鼎南京初期,“特务”还没有实体,秘密活动要依靠。只要对上暗语、切口,便能在人员分布上至军政大员、下及贩夫走卒的帮会体系中打开一扇大门,刺探幕后的真相,动员隐蔽的力量。

  1927年,发动的“四·一二”,便是运用帮会的著名案例。当时,上海方面由控制的工会力量强大,并拥有武装工人纠察队数千之众,自然不肯引颈待戮。国共双方在城中交火,又难免玉石俱焚。

  的策略是避开正面对抗,由其特务处长、青帮“悟”字辈弟子杨虎,联络沪上青帮大佬黄金荣、张啸林、杜月笙为其效劳。4月12日当天,三人派出麾下小弟伪装成工会会员,戴着工字袖标成群结伙地冲击工人纠察队驻地,肆无忌惮烧、开枪伤人。接着军队便以调解为名,将双方全部缴械,并将事件宣布为工人械斗。事前一天,更是由杜月笙亲自下贴,以碰面商谈要事的名义,将工人纠察队领导汪寿华请到家中,乱拳打昏之后塞进麻袋活埋,造成工人纠察队群龙无首、束手就擒。

  此时,实体的“特务”工作都要由帮会代劳,名词上的“特务”更谈不上褒贬。“四·一二”后,紧急成立的决策机构叫做“上海特务委员会”——也有特务。

  军统和中统都是苏联人的。

  日本军队的情报机构以“特务机关”为官方称呼,在的背景下,“特务”自然而然迅速贬义化。在此背景下,国共两党的情报机构也改以“隐蔽战线”、“地下工作者”自诩,将“特务”变成了称呼对方的专有名词。

  其实,国共两党的情报机构师出同门,都是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克格勃的。苏联为培训人员,组建“特科”执行秘密工作;则通过叛徒编写教材、担任教员,学习苏联的秘密工作方法。

  中统头子承认:“的地下组织,封闭得很严密,在我担任这个工作最初一年之间,从各方面摸索,始终找不到门径。忽然来了一个机会,使我能从此敲开了地下组织的大门。”

  这个机会就是事件。1931年4月24日中午,叛变的武汉市委书记尤崇新,在江汉关轮渡码头附近,指认了一条大鱼——中央局候补委员、特科负责人。

  后面的故事已经有过很多书籍报刊介绍,此处不再赘述,因潜伏特务的情报,调查科在随后的大搜捕中没有抓到一个高级干部。

  并未因此失去价值,他又通过指认、街头搜捕等方式抓住了、中央局委员,以及中央向忠发。

  的叛变是国共秘密战争中,第一次大胜,的特务机关也虚心求教,让办训练班,培养国方特务。殚精竭虑,利用他在苏联所学以及实际运用中的经验,编写了一系列讲义集结成《特务丛书》,后又写了《特务工作的理论与实际》、《中国的特务工作》等书,成为了国方秘密战的。他也为国方特务机关培养出了大批特务。

  不仅中统,连军统首脑戴笠都将借来教授技术、培训学员,并刻意加以笼络。当发现有彻底脱离中统加入军统的迹象后,立即找借口将其枪杀。

  曾经破获苏联红军情报组织。

  与中统相比,同时期的军统更像一伙笨拙的打手,虽然也吸收了一批叛徒、破坏了一些地下组织,却始终未能取得像样的“成绩”。暗杀史量才、杨杏佛等行动闹得满城风雨,即使在内部,得到的也多是负面评价。在中统抓捕4年之后,军统终于干了一票大案。

  故事与事件如出一辙,同样是武汉,只是主角变成了军统:地下党员关兆南招供了一批地下党员,其中有一人的身份十分特殊:他是苏联红军总参谋部情报局上海站负责人的交通员。

  这位上海站负责人化名约瑟夫·华尔登,是立陶宛籍的苏联红军上校,于1933年接替前往日本的著名间谍佐尔格负责上海站业务。在的支持下,华尔登将其情报网络扩充100余人,遍布中国各大城市,连山西省主席的儿子、天津市市长张学铭(胞弟)的秘书都是其下线情报员。

  由于交通员的出卖,华尔登于1935年5月5日在法租界福煦路被军统特务和租界警察逮捕,并被迅速引渡到淞沪警备司令部接受审讯。华尔登展现出极高的情报职业素养,对自己的国籍、姓名、家庭情况及一切与案件相关的情况的询问都报之以沉默,让军统人员无可奈何。沪上报界因此称之为“怪西人”案。

  但是,外围交通员的叛变仍然给华尔登的情报系统以毁灭性的打击,他的下线情报员袁殊等人先后叛变,驻上海、北平等处的情报人员纷纷逃回苏联。

  此时,正在进行准备,与苏联的秘密外交也在积极开展。因此,逮捕苏联特工的消息没有被进一步宣扬。直到抗日战争爆发后,华尔登被释放返回苏联。相传,释放华尔登是苏联答应回国的条件之一。

  军警宪特在各个领域的扩张。

  在与的斗争中,特务无奈地发现,对他们制约最大的,竟然是的司法体系。中统高级特务张国栋回忆,“特务对于革命人士的逮捕,一般都采取秘密的方式进行,本来是用不着公开审讯的,但有时又不能不由进行公开的处理。”一旦进入司法程序,便超过了的控制,常常使到手的“鸭子”飞了。尤其是一些好不容易抓住把柄逮捕的“有声望有地位的进步人士”,在法庭上被判无罪,因为新闻媒体的关注而不敢再度下手。

  这种情况下,的开始各尽所能,向其他领域扩张势力。于是,中统向司法界进行钻营,自我定位为“模仿美国总检察长与联邦调查局的配合”,派出特务进入法官训练所受训,毕业后出任各级检察官(根据民国司法体制,检察署设于本级内,但独立办理业务),尤其是专门针对进步人士、党员的特种刑事法庭检察官。又通过掌握内政部关押被判刑人员的机构“反省院”的人事任免权,将这个机构抓在了自己手里。虽然特务还不能染指司法审判,却采取控诉、执行两头堵的方式最大程度确保“工作成果”。

  军统则染指警察这一国家暴力工具,以夺取浙江警察学校的控制权为开端,培训干部进入各地担任局长、长、侦缉大队长等重要职务,为军统特务在各地的逮捕、暗杀工作提供合法身份。爆发后,迁都重庆,立即以军统人员渗透进原属四川军阀刘湘管辖的地方警察系统。重庆市局长唐毅主动向戴笠输诚,曾在上海活跃的军统特务沈醉便被调任重庆市侦缉大队大队长。

  通过学习苏联经验,特务机关无意中成为传统中国社会最有效率的工具,得到的分外重视。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军统以其人员、资源的优势,承担了许多正面作战之外的秘密任务,包括刺杀汪精卫等首脑、组织“忠义救国军”开展敌后游击战、对日本电讯密码实施破译、防止管制物资走私乃至与美国、英国、苏联开展情报合作。

  潜伏与暗杀并不如影视剧中精彩。

  潜伏是一件漫长、低效却困难重重的工作。尤其是面对严密的党组织,特务更显得无可奈何。在上海、武汉等城市,他们还曾通过派遣特务佯装进步人士,打入外围机关,或未发现的叛徒主动联系地下组织的短期方式实施潜伏。中央向江西苏区转移之后,这类事情便再无成效。

  抗日战争期间,国方特务曾经训练青年以进步的名义前往延安,试图建立潜伏组织甚至谍报电台,但多番尝试都是血本无归。军统的“汉中特训班”算是最成功的,学员曾经打入边区部分组织,但在保卫机构的严密审查下纷纷曝光被捕。据日后发现的国方档案,仍有部分潜伏特务进入了休眠状态,是否传出过有价值的情报已不得而知。

  相比之下,特务的暗杀活动尤其是对汪官员的制裁,显得更加成功一些。军统在这方面更有得天独厚的的优势,早在1933年长城的时候,就在北平六国饭店刺杀了有投日行为的下野军阀张敬尧。爆发之后,军统河内刺杀汪精卫虽然失败,但此后坚持不懈,先后干掉伪军政部长周凤歧、伪外交部长陈箓、伪上海市长傅筱庵等人。

  除了刺汪之外,大部分暗杀是通过收买身边的厨师、警卫、仆人来实施。1939年12月,军统掌握了汪伪特务头子喜欢齐聚上海百乐门舞厅跳舞的行动规律,通过收买舞厅侍应生领班、特务头子身边警卫,在一个月之内接连杀掉了汪伪特工总部厅长何天风、处长陈明楚、潘达、钱人龙等人,使汪伪人人自危。

  中统在这方面的斩获不多,最著名的是一起失败的行动——沪上名媛郑苹如诱杀汪伪特工总部“76号”首脑丁默邨,此事成了张爱玲小说及李安电影《色·戒》的原型。

  特务不会消亡,只会慢慢变化。

  除了军统、中统之外,中还存在宪兵的“特高科”、陈诚的“调查系”等其他,所谓“军警宪特”就是所有的特务机关总称。

  抗日战争胜利之后,准备由“训政”阶段进入“”阶段,召集国民大会通过宪法、选举总统。这种情况下,规模庞大的特务组织显得不合时宜、尾大不掉。于是,“中统”被改组为“中央党部党员通讯局”,之后又变化为“内政部调查局”,规模更加庞大的军统在戴笠因空难离世后也被肢解,主体变为“”,警察、武装部分各自独立,不再像之前那般联系紧密。

  有的时候,脏活也不全是军统、中统所为,1945年的云南昆明“一二·一”惨案,在西南联大校园内造成4人死亡、29人负伤,背后主其事者是云南警备总司令关麟征和代理省主席。1946年六七月间,西南联大教授李公朴、接连遇刺,则是继任警备总司令霍揆彰的“杰作”,这件事连军统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当时军统首脑毛人凤还以为是中统制造的事端,了解情况之后大骂霍揆彰是“替(蒋)主席帮倒忙”。

  关麟征、霍揆彰因此先后丢掉了总司令的位置。但是社会舆论对此类事件并不松口,常抓住被处决的凶手是否被掉包等事件猛追不放。

  1947年6月,武汉市军警宪特人员联合搜查武汉大学,搜捕组织反饥饿、反内战、反的地下党员,与冲突中开了枪,造成3人死亡。追究责任,不仅武汉警备司令彭善等一批官员被撤职,被指与开枪直接相关的中统特务胡孝扬甚至畏罪投江。当然,认为胡孝扬是伪造以逃避罪责的说法,也有一定的市场。

  随着在大陆的失败,特务进入了另一种角色。多少个寒冷的夜晚,大批民兵和群众举着火把“抓空投特务”成了很多共和国同龄人难以磨灭的回忆。“特务”也最终定格为电影中狡诈、凶残,通常被打上惨白的底光示人的反面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