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亦怜情 ——童话新编之野天鹅

　　
　　 1
　　 她，仍然眉尖轻蹙。手，不停的织着……
　　 我，仍然在这里站着。目不转睛……
　　 这双手，有着凝脂一般的颜色，纤长秀美，却布满了好多水泡，她的脚，也是伤痕累累。那有刺的荨麻又硬又粗，象火一样的烧人，而她，好象是在用这个织一件长袖的披甲 ……？
　　 这双手的主人，相貌高贵动人，却衣着简陋，一身素白，有不少地方依稀可见细针连过的补丁。她几乎不抬头，我在侧面，只能看到她纤长的脖颈，小巧挺拔的鼻子和一汪深似秋水的眼眸，一种淡淡的忧郁始终围绕着她。她的头发随意披散着，却是乌黑油亮。
　　
　　 我是这个王国的王子，拥有高贵的出身和英俊的仪表。我骑着奔驰的骏马，以潇洒的风姿狩猎；我身着华贵的礼服，替父王接见各国的来使；我在夏日的午后，悄悄的给母后送去采自高山上的驻颜雪莲。少女们投射来动人的秋波，臣民们以我为王国的骄傲。
　　 众人面前的我是那样的意气风发，高贵尊荣。可是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王子内心是多么的孤寂。我常常流连于广袤的森林和高险的山巅，征服——这是我天生的使命，在狩猎和登山中，我享受平等和竞争的乐趣，我甚至喜欢偶而受点伤，因为这能让我感到自己只是一个平常的凡人。
　　
　　 今天的狩猎很是不顺，一只漂亮的梅花鹿眼看就快射中了，却在一眨眼间消失了踪影。但我并不想伤它呀，我只是想把它带回宫中好好的眷养，因为它的美丽。咳，它拼命的逃脱我，难道以为这荒野是它更好的归宿吗？我追着它进入这片林子，却看到一个隐蔽的山洞，洞里竟有这样一位姑娘。她是谁？为何会在这荒野里？这样孤独，这样投入，这样无助的做着这样一件辛苦的工作？她……难道不怕吗？？
　　
　　 就这样，天渐渐黑了，夜幕笼罩着我和她，几只天鹅叫着纷纷落在了她身边，那些天鹅四处张望了一下，注意到了我的存在，拍打着翅膀，似乎很不甘心的终于停下来，围绕着女孩子。那姑娘见到天鹅，立刻浮现出灿烂的笑容，抚摩着每一只，然后给他们指着那织了大半的麻衣，似乎非常欣慰。而天鹅们则用翅膀把她围在中间，叽叽嘎嘎的，点着头，轻轻的吻她的脸，用舌头帮她舔着手上那些灼热的水泡。那姑娘似乎不会说话，只微笑者用手比画着，听着天鹅们的抚慰，显得非常非常的开心。过了一会儿，累了一天的她枕着其中一只最大的天鹅睡着了。脸上浮现的是一种那样满足和期盼的神情。
　　
　　 而我，这个陌生人，感受着他们之间那浓浓的情，情？不错！她和那些天鹅之间涌动的的确是一种情，类似亲情？！
　　
　　
　　 2
　　 回到宫中，那情景竟然挥之不去，在我头脑里盘旋。
　　 该睡觉了，我闭上眼睛。却看见她在那里孤独的坐着，手，不停的织着……
　　 我站起来，却听见织时发出的那种哔哔啵啵的声音，还有那些天鹅的轻轻的叫声……
　　 我到花园里散步，风儿吹在身上，有些冷，突然想起：她在那荒野里，会不会受凉？……
　　 我来回的踱步，我无聊的看着月亮，我练了一会拳，我找了几个人陪我做纸牌游戏……天终于亮了。
　　 天亮了……她又开始工作了吗？她的手一定很疼……那些天鹅还在她身边吗？……
　　
　　 骑上马，我飞奔向昨天的树林，来到那个我偷窥的角落。没人……没有声音……没有天鹅……只有地上那一大堆采好的荨麻证实我昨天的记忆不是梦。
　　 我在森林里没头脑的穿梭着，四处搜寻着女孩的身影。眼前又浮现她对着天鹅们露出的笑容，那笑容融化了她脸上所有的忧郁与孤寂。她的相貌应该是来自于高贵的血统，她的笑容应该是产生于最温暖的家庭。
　　可事实是：她什么也没有，没有家，没有亲人，甚至没有象样的食品，更没有美丽的衣服。她的世界里，连人声也没有，有的只是她眼里的期盼和手中无休止的工作。
　　 如果我找到她，我一定不要再让她这样辛苦，我要给她她应该拥有的一切：美丽，温暖，家庭，尊严……我愿意用一生来照顾她。我感到，在她的面前，我不再是尊贵的王子，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乐于奉献的男人，我第一次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身为男人，因为我要认识她，要出现在她面前，给她我拥有的一切。
　　 如果找到她，我一定不要再让她离开我，一定不要再这样焦急的寻找，这对于我是从未有过的折磨。我从来没有这样渴望见到什么过，也从未这样辛苦的坚决的对一个女孩子认真过。
　　 我不禁问自己：这还是你吗？那个万事不萦怀的潇洒的矜持的理智的未来国君？！！
　　 ……穿梭……穿梭……寻找……寻找……
　　
　　
　　 3
　　 找到了，她又采集了一大堆荨麻，仍然坐在那里一丝不苟的织着。
　　 而我，不再迟疑，牵着马，走到她面前，凝视着她的眼睛：请您和我一起回宫好吗？我是这个国家的王子，我愿意照顾您一生，请相信我的诚意。
　　 她睁大双眼，似乎非常吃惊。手指被荨麻刺了一下，鲜血流了出来。我轻轻拉起她的手，用一片玫瑰的花瓣为她的伤口止血。鲜红的血融入了红色的花瓣，变得更加娇艳。第二片，第三片，血止住了。而她的眼睛已噙满眼泪，恰如明月在秋水中闪烁。我轻吻她的唇，在她耳边低语：跟我走好吗？我已寻找了你整整一天，我不要你再离开我，永远的陪着我，走这一生，好吗？
　　 点头，再摇头。再点头，再……，我吻住她，不许她再摇头。再凝视她，她的眼神那样复杂，使我害怕再次失去她。 那眼里有喜悦，有迷惑，有不舍，有自怜，甚至还有一种很深的痛苦…… 我读，可读不懂。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要带她走。
　　 于是我带她上马，她轻挣，眼睛一直凝视着那一堆荨麻。我命人把那些麻全部带上，竟听到她轻舒了一口长气。
　　
　　 回到宫中，梳洗打扮，我看到一个美丽绝伦的新娘，她将成为我的王后，虽然她是不会说话的哑女，可我知道，她是我今生唯一的至爱。父王和母后尊重我的感情，并已经决定在我们的结婚大典上宣布由我即位。
　　 为了她，我把我们的新房布置的和她住过的那个山洞一模一样，贵重的绿色花毡上铺着她采集的所有荨麻，天花板下悬着她已经织好的那件披甲。
　　 她看到她的这些心爱的东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同时一阵红晕悄悄来到她脸上，凝视着我的秋水般的眼眸里充满了感激和爱意，这简单的眼神竟然能让我感到如此快活。
　　 我拉她来到镜前，一对璧人令满室生辉，她娇羞的笑了，但这笑容稍纵即逝，那一层淡淡的忧伤又笼罩下来。我对她轻诉：你有什么心事，一定要说给我听，好吗？我会帮你分担你这一生所有的愁。
　　 点头，又摇头，又点头，又……，我吻住她，不许她再摇头。再凝视她，她的眼神那样复杂，让我怀疑我不能完全得到她的心。那眼神里有幸福，有担心，有感激，还有焦灼，甚至还有一种很深的痛苦…… 我倾听她的心，可我听不懂。我只知道一件事：我爱她，我要给她幸福。
　　 于是我牵着她的手，在悠扬的音乐声中，接受了全世界的祝福，在那一刻，我相信，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4
　　 新婚的日子本该甜蜜，可我却是这样的悲哀。我的新娘夜以继日的编织，她拒绝任何的帮助，一定要亲手劳作，手上的水泡一直延伸到臂上，一片又一片的侵蚀着她细腻的肌肤，可她却好象浑然不觉。她的身体日渐消瘦，我怜惜她，劝她休息，她总是温柔的对我一笑，然后继续她的工作。一件，两件，三件……，十件了，她还是没有停止，好象要永远这样织下去。
　　 面对她，我是这样的无奈。她可知道，我是一国之君，我需要国君的尊严；她可知道，我多希望她放下手中的荨麻，陪我一起享受一下人间的温情和欢乐；她可知道，为了她，我忍受了多少不解和背后的讥讽。 我知道，爱上她是我一生中最无法控制的事，娶了她是我一生最冲动的决定，可是，我愿意，我不悔。因为我也知道，如果错过她，会是我一生更不可弥补的失误，我会更加的痛苦和懊悔。如果这冲动注定要我为之付出代价，那么我心甘情愿。
　　 我每天这样注视着她，而她却很少有时间抬头看我一眼。我苦笑，我认命，我叹息……我都不知道，我还是我吗？！！
　　
　　 今天王国的大主教对我说，他看见她深更半夜独自一人潜入森林，旁敲侧击告诉我她是蛊惑人心的妖女。唉！！这些我如何能不知道，枕边的她在我假装熟睡后偷偷起身，孤身穿过长长的林荫夹道，去那阴森的教堂的墓地采集荨麻，而一块宽大的墓石上，坐着一群可怕的吸血鬼…… 我担心她的安全，却看见她做着祷告，采集那些刺手的荨麻，然后赤着脚把每一根荨麻踏碎，从里面取出绿色的麻，又孤独的辛苦的一个人把那些麻带回来。
　　 难道一切真是我的错误？！她和那只引领我们相识的梅花鹿一样，宁愿在这森林过着与世隔绝的困苦难堪的生活，而不愿享受这王宫里华贵温馨的日子？！难道我对她真的一点也不重要，或者我的存在对她根本多余？！那些该死的荨麻到底有何作用？！而那些天鹅究竟对她意味着什么？
　　
　　 我所有的疑问在她坚强的决心面前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你爱我吗？？！点头，又摇头。
　　 你愿意回森林里吗？！！摇头，又点头。
　　 你可以不再织这些披甲吗？！！！摇头，坚决的摇头。
　　 如果你再织这些披甲就会失去我，知道吗？！！！！点头。含泪，隐忍，泣下……
　　 大主教说你是妖女，要将你处死，说若不这样将会祸患国家……，为了我，不再织了好吗？！！！！！
　　麻再次刺破手指，刺的很深，血汩汩而出……而我心里的血也在一滴滴的下坠…………
　　 我狂吻她，不许她再摇头。我不要让她再有可能回避我，我不要她再有编织的力气。我要她完全属于我
　　！！！
　　 眼泪，我的和她的，融在了一起。
　　 明天，大主教说：明天将是最后的期限，如果她再继续编织，王国将大难临头。大主教是这个王国的精神核心，是一个德高望重的人，他的话具有绝对的权威。而我的身份也不能容许我再继续做这件荒唐又不可理喻的事，我的国民需要一个正常的王后，而我需要的是一个全心爱我的伴侣。她到底是什么人？她为何不怕那些吸血鬼？难道她真的如大主教所说的是妖女，巫婆？我并不能完全相信大主教的话，可是如果连死亡都不能动摇她织披甲的意志，那么还有什么力量能让她甘心的守在我身边呢？？我想，即使她真正是心地善良一如她的美貌，今生我们也是无缘的了。或许我永远都不能得到她的信任，更不能得到她的心。
　　 我放你回森林，你永远不要再回到这王宫，大主教就不会找到你了。我也不会再来骚扰你。
　　 摇头，拼命的摇头！！为什么？！！你要在这里等死吗？！
　　 点头。是的。？！
　　 我不明白。她愿意为织披甲失去我，却不愿意离开我而生存，那些披甲比我重要，而我比她的生命重要？？！
　　 好多好多的眼泪………………
　　 这一夜，我陪着她，看她编织，明天之后，她将不能再继续织了，明天之后，她将永远的离开我，而我
　　，将终身不再娶。
　　
　　 5
　　 天亮了。她的手还是没停，我的眼也同样没有合过。我在心里一万次的祈祷她能改变主意，停止这要命的工作。可她虽然疲累之极，却连眼也不眨。
　　 大主教带着囚车来了，她平静的站起来。她的样子非常憔悴，她的身体那样瘦弱，她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彩，她的脸色无比的苍白，但是她却把含在眼中盈满的泪竭力收了回去，留给我一个温馨的笑容，带着她剩下的荨麻，从容的登上了囚车……
　　 而我，跌坐在地上，眼中是一片茫然。我不知道，该死的是她，是大主教，还是我？？？！！！
　　 囚车缓缓前进，她坐着，手里还在忙。围观的人们包围着她，出于对我的爱戴而诅咒着她，朝她扔着脏物。她依然面不改色，平静的专注的继续她手里的工作。囚车里装着所有她织好的披甲，加上她手里还在做的那一个，一共是十一件。——这些是她施行妖术的证物。
　　 马上到火刑场了，十一只天鹅铺天盖地的飞了过来。她突然露出她灿烂甜美的笑容，将手中的十件半披甲抛到天鹅身上，奇迹出现了——
　　 十一只天鹅化成了十一个人，十一个英俊的男人--象王子。其中最小的那个还有半边手臂是天鹅的翅膀。
　　 她开口说话了！！！！！
　　 “ 我是无罪的！”她说完这句话就晕倒了。
　　 这时，那些天鹅化成的王子中最年长的那位说话了。
　　 是的，她是无罪的！我们是你们邻国的王子，你们的这位王后就是我们的亲妹妹。我们恶毒的后母施了魔法，把我们变成了天鹅，把妹妹赶出了皇宫。我们每天必须不停的飞行，而到日落时如果找到没有落脚的礁石，我们就会变成人形跌入大海中死掉。解救我们的唯一方法就是要妹妹亲手采集那些教堂墓地里有刺的荨麻，然后织成披甲，披到我们的身上，我们才能恢复人形。而妹妹在织披甲的期间，绝对不可以说一句话。只要她说一个字，就会象一把锋利的短剑刺进我们的心里，我们的命是悬在她的舌尖上的……
　　 我们可怜的小妹，为了拯救我们，忍受了无法想象的痛苦。现在我们得救了，可她的生命已经如此的脆弱……她真心深爱着你们的国王，忍受着所有人的误解和责怪，最后甚至不得不放弃生命……
　　 泣不成声……全体国民都感动了，一片静寂之后是一片沸腾！！！！！！！
　　
　　 我轻轻的轻轻的走向我的爱人……
　　 我重重的重重的抱起她，旋转……………………………………
　　 “对不起！”我们一起说。我们一起笑了，可眼里却满是眼泪。
　　 我们替对方拭去眼角的泪。
　　 从此，只有笑容，不会再有泪滴！！！……
　　 从此，我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
　　 *^-^*
　　
　　
　　
　　 ——全篇完——
　　
　　

天空没有痕迹，而我……已经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