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土]乡间的声音

　　乡间的声音
　　
　　 早年曾在农村生活了十多年，那生命中最初的记忆，是永远难以忘怀的。而今，我已离不开窗外这钢筋水泥、车水马龙的世界，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悠长的梦中，那绿色的田野、小桥流水和炊烟袅袅的村庄，仿佛依然就在眼前，时时萦绕在心间。窗外，又响起了除夕夜欢乐的爆竹声，叫我回想起那乡间的声音……
　　 早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你能听到沟渠里哗哗的流水声，小河涨水了，鱼儿们溯流而上。其中数小鲫鱼最为活泼强健，精灵似的，两只手都抓不着它，一不小心它便泼剌剌窜出好远，溅你一身水花。晚上，春风里飘来阵阵蛙声，远远近近，汇成绿色的海洋，融进你甜蜜的酣梦里。“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辛弃疾《西江月》）那此起彼应的绿色的蛙声，其实并不只响在稻花香里，是蛙声催青了秧苗，催绿了田野。最神秘的要数布谷鸟了，从来总是只闻其鸣，不见其影，其叫声好象远在天边，又仿佛近在眼前。暮春时节，到地里割青草，田野里，是花都开了，太阳暖洋洋地挂在天上，人也懒洋洋的，有时，会在蚕豆花如泥土般浓郁的芬芳和土蜜蜂绵绵不断的嗡嗡声里沉沉地睡去。
　　 长长的夏日里，烁石流金的旷野上有着别样的宁静。小河边，大人们踩起了水车 ，那“吱吱”的水车声是滞涩的，而汩汩的流水声却是欢畅的。夏夜，搬一张长条凳到场地上躺着纳凉，仰望星空，时有流星从天边划过，星光摇曳，仿佛是天上的萤火虫在闪烁。老人们一边挥着大蒲扇，一边拉家常，或是讲过去的、天上的、童话里遥远而陌生的故事，夏虫也在月夜的静谧里随意地歌吟。蝉儿从夏天一直鸣唱到秋天，直唱到霜露把田地染成一片金黄，直唱到西风中，落叶萧萧。在“蓬蓬”的打稻声中，乡亲们结束了一年中最后的收获季节。夕阳西下的时候，老牛哞哞地叫着归厩了。暮霭中的晚风带来瑟瑟的寒意，冬天即将来临……
　　 冬日的清晨，照例是由远近四围此起彼应的声声鸡唱迎来的，比起别的季节来，寒夜里的鸡鸣狗吠特别具有穿透力和空间感。下雪了，仰望灰蒙蒙的天空，那大的是雪片，小的是雪花，在回风中旋转、飞舞，纷纷扬扬撒向树梢、屋顶、田间小路和冰封的河面。永远忘不了雪花飘依大地的瞬间那轻柔的声息，那纯乎是天籁，当你凝神谛听时，整个的心魂便融入这无语的天空和冰雪的世界。要过年了，乡亲们又几家合起来打年糕，热气腾腾才出蒸笼的糯米饭，倒入缸一般的大石臼里，三五个精壮的汉子，用木头做的长柄大榔头轮流击打，随着高亢有力的号子，榔头落处，犹如地动山摇，直打到一个个光着膀子，挥汗如雨。刚打好的年糕，晶莹、香甜，柔韧无比，可以做成各种小动物的形状，点上食用颜料，煞是可爱，让人不忍张嘴去咬。童年时代的我，好几次是在这样令人心醉的打年糕声中，带着对新年的向往和梦想酣然入梦的。
　　 谛听着年轮无声无息地碾过春夏秋冬的声音，谛听着时光无边无际地淌过那一片片新绿的麦苗、嫩黄的油菜花、鲜红的紫云英和金色的稻浪、白雪皑皑的大地与村庄的声音，我一年年渐渐地长大，离开乡村来到小镇，来到都市，离这样的声音越来越远了。如今，在城市的喧哗中，我仍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不绝如缕的余音和回响。而象小伙伴生病时，邻居老奶奶抱着孙儿，在门前一遍又一遍地喊：“金奎，快回家！金奎，快回来！”那样的声音，一直要在读到屈原的《招魂》：“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那样美丽动人的辞句后我才有所领悟的。也许，有些声音是只有在难以听到的时候才能真正听到它，听到它在心灵深处情韵悠悠的余响，如同我们只有离开家乡，才能真正拥有家乡，才能真正体验思乡的心绪一样。我心中的声音依然，我故乡的声音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