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时期的非常爱情
By 海南女巫
at 2017-06-02 • 0人收藏 • 2226人看过
5.12汶川地震后的十五天
作者以志愿者身份进入灾区
生死都经历过了
爱恨都经历过了
胆怯害怕的一瞬间和无惧无畏都经历过了
看到了最寒彻的死亡和最深切的爱情……
下面是一个几近真实的故事——
作者的电子信箱:lvdao2002@yahoo.com.cn
◎◎◎◎◎◎◎◎◎◎◎◎◎◎◎◎◎◎◎◎◎◎◎◎◎◎◎◎◎◎
《死,还是爱》
一
五月十二日这天,项青山感觉有什么要发生,天亮得可疑,像女人涂了过多脂粉的脸,明晃晃的,摆着假心假意的笑,项博士给学生上课前忍不住调侃:“这张死白鱼肚皮,不是要暴雨了,就是要地震了。”他也就这么说说,最近睡不好,老觉得床不能老实趴在地下,蚊子的飞行轨迹也可疑。两个研究生小李小卫嘿嘿地笑,他们并不认同,不过谁会在乎一句玩笑话呢。下午出门,项青山还是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天黑得跟扣了锅盖似的,大片大片的云絮烂糟糟地堆在天上,云的缝隙里透出从没见过的白亮,好似末日审判的天庭之光。不过项青山盼着发生点什么事,即便再热爱学院生活,一个33岁的单身男人,每天就教室、实验室两地跑,过久了也未免无聊。
他打开实验室,坐下,搓搓没睡透的脸,打开电脑。网络是他的另一种生活,两天不上网就觉得日子缺一块。他刚挂上QQ,就感觉有人在后面摇椅子,他以为又是哪个学生捣蛋,这两天小李没事就跟他聊女朋友的事,两个人热络不少。他提醒自己不能再关心别人的女朋友了,师道尊严师道尊严,不能让小子们蹬鼻子上脸。再说,自己还晃着呢能给人家出什么主意?老姑娘教小媳妇上骄,谁该谁的师爷?项青山回头刚要说话,发觉后面没人,汗毛一下子竖起来;接着,椅子哗啦哗啦差点没把他晃下来,他意识到地震了!
他跳起来,只见桌上的书资料日立牌CD盒子杯子茶叶桶笔筒电脑迷你风扇全在跳舞,先是上下跳,接着在桌上蹦着走路,跳跳人儿似的,之后,唰地一下,直线飞出去。与此同时,铁皮柜像个穷途末路的巨人,一栽一栽往前冲,当他闪到走廊,柜子轰然倒下。
“这是纵波。”他在心里大喊,随着人流往外跑。楼梯上,疏散的人群好像跳上摇龙船,左一下,右一下,楼梯间的墙就在这摇晃中冒着白烟撕开了。
“这是横波,水平拉动。”项博士感受着脚下的变化,当跑到楼梯最后几级,看到大地正呈波浪形震动,地震波像匀称的水波在大地上奔跑,一波一波向远处荡漾。他惊呆了,一时忘了走路。“这是水平波和纵波同时作用的结果。”他叨念出声,走在后面的女同事催促他,几天后,该女同事见了他还嘀咕呢:“那是没危险,要是有危险你耽误多少人啊!”这一刻,项青山没感觉到灾难,大地以一种仿佛个人的方式通知他,让他感觉地球无以伦比的力量。“这力量太伟大了,对一个人来说,一生能见到几次这种重塑地球、重塑地貌的力量?像我们这些搞地质的,一生能见过几次这样的地壳运动?!”他有些情不自禁,对慌慌张张跑来的小李神秘莫测地笑:
“这样的伟力,史诗一般,足以使狂妄自大的人重新认识地球,重新建构与自然的关系!”
“是地震,项老师。”小李毕竟年轻,眼睛里是面临灾难的潮湿。
“当然是地震。大地像海浪一样起伏。”
“你没问题吧?”
“我们学地质的,一辈子也遇不上几次这样的实证。”
“看见小卫没有?大家都在吧?”小李看了一眼项青山,转身和别人议论地震的感受了。项博士仰起头,眯眼,看着天空,好像是他召唤的,那场蓄谋已久、必将到来的地震雨,像盆一样泼下来。
“大自然相互之间是呼应的!”项博士在暴雨里大喊,好像接通了大自然的能量,他身上徒升勃勃斗志“地下有多大能量释放出来,天上就会有多大能量与之呼应!大地与天空的呼应,哈哈哈哈,释放的能量越大,回应的能量也越大!”
小李找到小卫,他们站在项青山旁边,仰望灰色幕布般的大雨和雨幔后若隐若现的大楼,琢磨着是大楼里更安全,还是暴雨里更放心。
95 个回复 | 最后更新于 2017-10-23
“还应该报告滑坡的方位和基本数据,这里需要立即清理,才能保证运送物资的道路畅通。”
曾昱走近出事的车,出神地看着地下蜿蜒的血流。她终于到了这样一个的“场景”:一边是生死攸关的灾难,一边是旧情人,还有一边是会包容她一切的友谊。许是看小资产阶级的书看多了,从十几岁起,她都是在寻找这样的“场景”:和杨、项办文学期刊(她想象的是地下期刊),跟项青山谈穷学生的恋爱(她想象着老项人穷志不短的志高青年);接着跟神经兮兮的李迪到北京作流浪艺术家……这时,她还没有意识到这八年来她的生活和挫折是跟着她对“场景”的想象走,当“场景”不在的时候,她就会转场到新的场景中。“”,除了她本能地感觉自己必须来之外,不能不说她潜意识里有这么个“场景”,只是没想到的是,进入这个场景的,是两个故人:项青山和杨远航。
这路上遇到的枪林弹雨般的情景激起了她那种小布尔乔亚式的激动和斗志,她希望一切都会像书中描述的那样,在大灾面前一切个人恩怨都会化解,她跟项青山会像一般人们认为的那样,不计前嫌,共同面前迫在眉睫的灾难,至于她和项青山之间还没有未来,出于女性本能的自负,她更愿意观望。
听到曾昱这话,项青山恼怒地合上手机。他不想跟这个女人搭腔,他愿意听到别人传来她的消息,愿意坐在家里的黑暗中静静怀想她,却不愿意面对她,更不愿意听着她不咸不淡的话,脸上的那一付无所谓的表情。总之他不愿跟曾昱就这么再次相遇,虽然“”是个伟大的背景,正因为这个背景伟大而悲怆,他不愿被恶劣的心情强奸。他走向滑坡的另一边缘。
曾昱走近出事的车,出神地看着地下蜿蜒的血流。她终于到了这样一个的“场景”:一边是生死攸关的灾难,一边是旧情人,还有一边是会包容她一切的友谊。许是看小资产阶级的书看多了,从十几岁起,她都是在寻找这样的“场景”:和杨、项办文学期刊(她想象的是地下期刊),跟项青山谈穷学生的恋爱(她想象着老项人穷志不短的志高青年);接着跟神经兮兮的李迪到北京作流浪艺术家……这时,她还没有意识到这八年来她的生活和挫折是跟着她对“场景”的想象走,当“场景”不在的时候,她就会转场到新的场景中。“”,除了她本能地感觉自己必须来之外,不能不说她潜意识里有这么个“场景”,只是没想到的是,进入这个场景的,是两个故人:项青山和杨远航。
这路上遇到的枪林弹雨般的情景激起了她那种小布尔乔亚式的激动和斗志,她希望一切都会像书中描述的那样,在大灾面前一切个人恩怨都会化解,她跟项青山会像一般人们认为的那样,不计前嫌,共同面前迫在眉睫的灾难,至于她和项青山之间还没有未来,出于女性本能的自负,她更愿意观望。
听到曾昱这话,项青山恼怒地合上手机。他不想跟这个女人搭腔,他愿意听到别人传来她的消息,愿意坐在家里的黑暗中静静怀想她,却不愿意面对她,更不愿意听着她不咸不淡的话,脸上的那一付无所谓的表情。总之他不愿跟曾昱就这么再次相遇,虽然“”是个伟大的背景,正因为这个背景伟大而悲怆,他不愿被恶劣的心情强奸。他走向滑坡的另一边缘。
作者:容台小草 回复日期:2008-11-25 9:51:59
顶:)
作者:黄老呆 回复日期:2008-11-25 9:56:09
好看。
作者:鸡西徒 回复日期:2008-11-25 11:46:06
好看,长知识,顶:)
——————谢三位老朋友顶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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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漫天飞舞的烟花 回复日期:2008-11-25 16:07:00
好看
——谢谢!
作者:尼克nike 回复日期:2008-11-25 16:33:37
我看不明白 我要好好学汉语
——你看了几个你的回帖,你可能真是学汉语不久的人,欢迎你慢慢学习汉语。
作者:土匪流氓 回复日期:2008-11-14 17:05:30
青川-北川-绵竹-映秀-都江堰-雅安的带状构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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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好象这种说法不太正确哦!
“灌县-江油断裂(前山断裂)、映秀-北川断裂(断裂)和汶川-茂县(后山断裂)及其相关褶皱之上,这次8级强震发生在映秀-北川断裂之上”(摘自中国地震台网)
灌县,现在的都江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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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的提醒,我采访的地质专家有他们的看法,,,,,当然,为了不引起混乱,用官方的比较安全。
项青山等着另一个人找上门劝他,她一定会来,跟他说话,甚或对他温柔地轻笑。她不会让僵局持续下去,他了解她,她是那种迎风而上的女人,越是困难,越是斗志勃勃。另外,现在的她还可能是虚荣的,她不会让别人看到她安抚不了他,让自己继续受他的难堪。于争强好胜,于虚荣面子,她都会来找他,那她可就准备好吧,可别把话挤到节骨眼儿上,她要是给他抓住话头,他一定会说出这样的话:1、你以为我还留恋你?你和从前的鱼儿还是一个人么?我会留恋那个鱼儿,而不是眼前这个毫无原则、稀里糊涂的已婚妇女;2、我绝不和已婚妇女纠缠,我看不起你们烂醉如泥的身体;3、你可能在所有男人那里都能胜利,但在我这里不能,我只对处女保留我的纯洁和柔情。
项青山爬上四楼,蓦然看到在楼梯另一边两间空空荡荡的厕所,他走到房间门口又折回来,神情古怪地进男厕所转了一圈。这边远地区的厕所修得格外宽大,外面灯光把藏式窗户的木栏神秘地打在地板上。茫黑中的项青山有些眩晕:
——“从五岁以后,我就没有进过男厕所。”那张光洁的小脸仰着,张大嘴巴笑着,脸被外面投进来的灯光分割得一条一条的。“进男厕所对我有犯戒的快感。”彼时的女孩故作神秘地小声说,然后得意地哈哈大笑。二十五岁的老男生被女孩的放肆弄得神魂颠倒,他说不出话,看着向日葵般摇晃的脸。这时,一束明亮的光照在女孩的脖颈上,他很想去摸摸那束光,他的手伸过去,女孩毫无觉察地晃动身体,“视察”男厕所。他像个沮丧的、带小孩的老头,自己缓慢笨拙的动作,总赶不上好动的孩子。他跟着她,在那个不大的农村厕所转来转去。
“好像也没什么新意嘛?”这孩子皱着眉头说,然后就张着大嘴笑。“研2”老生毫无办法,跟着苦笑。“我家的家教特别严,十八岁以后,最大的愿望就是违抗家教,什么事不让我做,我就偏要做。”说完,这个喝了酒的小女生又张大嘴巴笑,项青山把手指放在那张大笑的嘴巴上……
项青山爬上四楼,蓦然看到在楼梯另一边两间空空荡荡的厕所,他走到房间门口又折回来,神情古怪地进男厕所转了一圈。这边远地区的厕所修得格外宽大,外面灯光把藏式窗户的木栏神秘地打在地板上。茫黑中的项青山有些眩晕:
——“从五岁以后,我就没有进过男厕所。”那张光洁的小脸仰着,张大嘴巴笑着,脸被外面投进来的灯光分割得一条一条的。“进男厕所对我有犯戒的快感。”彼时的女孩故作神秘地小声说,然后得意地哈哈大笑。二十五岁的老男生被女孩的放肆弄得神魂颠倒,他说不出话,看着向日葵般摇晃的脸。这时,一束明亮的光照在女孩的脖颈上,他很想去摸摸那束光,他的手伸过去,女孩毫无觉察地晃动身体,“视察”男厕所。他像个沮丧的、带小孩的老头,自己缓慢笨拙的动作,总赶不上好动的孩子。他跟着她,在那个不大的农村厕所转来转去。
“好像也没什么新意嘛?”这孩子皱着眉头说,然后就张着大嘴笑。“研2”老生毫无办法,跟着苦笑。“我家的家教特别严,十八岁以后,最大的愿望就是违抗家教,什么事不让我做,我就偏要做。”说完,这个喝了酒的小女生又张大嘴巴笑,项青山把手指放在那张大笑的嘴巴上……
10、余震
曾昱:这是个∪型山谷,太阳还没从清晨的红光中脱出来,西边的雪山像涂了一层乳金色,溪流倒映着雪山,蓝天,和空气中金铜色的光芒。穿咖啡色藏袍的贡保沉静地站在天水之间,逆着光,他身边的溪水波光粼粼,这让他看上去像是呆在光的中心,那跳跃的闪光的金屑仿佛是他撒下的。他向这边凝神注目,他先无言地看到我身后的金山,向金山投去长久的注目,之后,在收回目光时,他看到了我,他把目光移过去了——我也把目光移开——他毫无所思地又把目光兜回来——我站起来,扭转一点身子,看溪水里倒映的他的身影——他重新举目那年轻国王般的雪山,再次看到雪山他依然敬慕和无言,但他加快了接下来的节奏,他把目光第二次投向我背后的整个枯树滩,之后,收在我身上。这一次他似乎把要看到的都看在眼里,无念地把目光移向别处。我端起相机。虽说我喜欢用眼睛和大脑记录风景,但如果风景让你有天堂般的感觉,还是忍不住使用相机。我用的是佳能EOS-5D,我对机械摸不着头脑,但对构图感觉良好,对光有直觉,对光圈啊速度啊有一些经验,就这么晕着拍,倒能经常出点彩。
从镜头里再次“目睹”雪山、枯树滩、沙棘树化石和清流里,它们不再仅仅是景致,而是能我表达想法和意图的对象,成为我的工具和手段。我很难做到仅仅是记录,很难做到不加入个人意识。一个人如果拥有较高级的能力,他很难再使用初级方法。这也是为什么我不想从取景框里看风景的缘故。不过用取景框观察一个人,则是很好的介质。一个人在大好风光中微不足道,但在取景框里,旋转镜头,他则突兀在风景之上,风景和周围眩目的色彩无不逊色地退到人物之后,这个人便在你的取景框里生动和具有了感情。我拍了几张贡保,也远远地拍了几张项青山,这样做像做贼一样,但女人是不能无所依附的,当知道哪怕有一点点可以依附的可能,她就会安心得多。我没有在镜头里的人物上多耽搁,用心地张望一具沙棘树化石,之后我对着它拍了二十张,试想把它重新切割拼接,便是另一种景况的树,人为的树,可以让它表达你的想法——比如我就想用它酷烈的外形表达“思想”本身。接着,我把镜头对着的雪山,一片纯净的金色正照在山顶,雪山就像刚加冕的意气风发的国王,金面堂堂。拍了几张雪山之后,我退回到草坡上,准备脱鞋子下水,我会争取体验一切可以体验的,什么新鲜的事我得自己去试试,用手摸摸才会有切实的感受。
贡保走到刚才我站的位置,以我刚才那个角度看看金山,又走到那具沙棘树化石旁,长久地看那具化石,他是在看刚才我看到了什么。他那新鲜跃动的皮肤在阳光下熠熠生光,他的脸上有一部分很沧桑和世故,另一部分侧禁忌纯洁,他用纯洁的一面看我,然后羞赧地把目光移开。“这是什么树啊?”我说。“沙棘树。” 他甚至有些孩子气地瞥我一眼。“死了么?这样子。”“死了几百年,上千年了。”“那肯定一推就倒。”“不会,变成化石了。”“化石不是都在地下么?站在空气中也会成化石?”“水里、泥里有矿,没等树烂就变成化石了。你要做什么?”见我脱鞋子,他说“你受不了的。不能下来。”
“我得去看看。梨子得亲口尝一尝。”他似乎并没听清我说的什么,脸上作出难受的表情,看我下水。
“嗳,真是石头,”我摸了摸化石沙棘,冲贡保笑“真神奇。化石站在大地上。”贡保看着我笑,他脸上露出沧桑的那一面。这时我在他的西面,逆着光,可能阳光在我的五官投下阴影,可能我的脸变得石雕般立体,油画般浓彩,他看到我甚为惊讶;而此时他迎着西照的脸,像抹了金粉似的华贵。我们都被阳光塑造的对方惊呆了。
县招待的接风宴草草结束,县里干部以为是高原反应大家没胃口,便嘘寒问暖,劝大伙早点休息。杨远航叫着自己的人商量第二天查灾的事,县里干部便是自己先走了。
查灾的事几分钟就聊完了,如果不是的非常时期,地灾排查跟他们平时做的例行排查一样,只是时间紧迫而已。杨远航就是想跟曾昱说说话。喝了点青稞酒,他的身上涨满一股情绪,这种情绪只有在深入的话语、在话语触摸到内心时才能得到释放。而这股情绪只能维持一天时间,重逢后的第一天,第二天,这种情绪就会释放得差不多,那种打击内心的、特别过瘾的话语就会失效。他叫俩研究生先回去了——他就要这样一个环境,在公共场合,却只有他们两个,进行私人谈话。
到灾区就干了点啥?杨远航这样引入。这些天,人们一见面就说灾区,其他的话语就显得轻飘飘、没心没肺。
曾昱说没干什么,就是看了,体验了。
杨远航看着曾昱,曾昱脸上满脸故事,满眼睛的哀愁不可能什么也没干,仅仅去灾区晃荡了七天。她不说只是话还没有引到,还没有找到疏通的渠道。他知道对有些埋得很深的人,让她说出心思要么打动她,要么引导她,话兑话的,那些埋在深处的,才能出来。他开始说自己在灾区的见闻,他并不善于说话,他对这几年叫嚷的“话语就是”琢磨不透,把现在的小说、电影都变成“思想”的口水战不以为然。他崇尚行动,相信爱一个人是靠体温,而不是话语。
旷野全黑了,从所有的门洞望出去,甚至连一盏灯光都没有。餐厅的大厨下班了,留下锁,让杨远航自己锁门,或者自己做夜宵。餐布上、窗帘上,悠悠散发出酥油的气味。
曾昱眼里的灯光随着她的叙述越来越暗。过了二十六岁,她发现眼里的光亮越来越暗,不知道这是因为李迪流了太多的眼泪,还是因为年龄。她预感自己在死之前会失明——这种预感已经几次出现在身体里,就像有些一再做的梦。她相信身体出毛病会在出问题之前就感觉到。失明后彻底孤寂的感觉,已经在身体里几次泛上来,那感受就象突然置身尖叫的铝制板中间,让她不由得打个冷战。
她说她刚到灾区时几乎什么都不能干,她必须攥紧双拳,压住自己的内腔,才能承受自己看到的。杨远航问,你看见了不该看到的?曾昱迟钝地问,什么是不该看到的?我看到的都是不该看到的。你指的是死人?尸体?还是鬼魂?我好像都看到了。杨远航的身体震动了一下,虽然他指的就是这个,但由曾昱在黑夜里说出,他的内脏还是搅动一下。他在灾区也看到了,不过在灾区,他不得不采取唯心主义办法,就是,不去看它,就认为它不存在。杨远航知道自己晕血、恐高、相信鬼神,所以,他以掩耳盗铃的办法对付之,倒没有怎么恐怖过。曾昱诉说引起的恐怖将在几小时后发作,他接下来的夜晚被噩梦缠绕,不过这时他还没意识到。
查灾的事几分钟就聊完了,如果不是的非常时期,地灾排查跟他们平时做的例行排查一样,只是时间紧迫而已。杨远航就是想跟曾昱说说话。喝了点青稞酒,他的身上涨满一股情绪,这种情绪只有在深入的话语、在话语触摸到内心时才能得到释放。而这股情绪只能维持一天时间,重逢后的第一天,第二天,这种情绪就会释放得差不多,那种打击内心的、特别过瘾的话语就会失效。他叫俩研究生先回去了——他就要这样一个环境,在公共场合,却只有他们两个,进行私人谈话。
到灾区就干了点啥?杨远航这样引入。这些天,人们一见面就说灾区,其他的话语就显得轻飘飘、没心没肺。
曾昱说没干什么,就是看了,体验了。
杨远航看着曾昱,曾昱脸上满脸故事,满眼睛的哀愁不可能什么也没干,仅仅去灾区晃荡了七天。她不说只是话还没有引到,还没有找到疏通的渠道。他知道对有些埋得很深的人,让她说出心思要么打动她,要么引导她,话兑话的,那些埋在深处的,才能出来。他开始说自己在灾区的见闻,他并不善于说话,他对这几年叫嚷的“话语就是”琢磨不透,把现在的小说、电影都变成“思想”的口水战不以为然。他崇尚行动,相信爱一个人是靠体温,而不是话语。
旷野全黑了,从所有的门洞望出去,甚至连一盏灯光都没有。餐厅的大厨下班了,留下锁,让杨远航自己锁门,或者自己做夜宵。餐布上、窗帘上,悠悠散发出酥油的气味。
曾昱眼里的灯光随着她的叙述越来越暗。过了二十六岁,她发现眼里的光亮越来越暗,不知道这是因为李迪流了太多的眼泪,还是因为年龄。她预感自己在死之前会失明——这种预感已经几次出现在身体里,就像有些一再做的梦。她相信身体出毛病会在出问题之前就感觉到。失明后彻底孤寂的感觉,已经在身体里几次泛上来,那感受就象突然置身尖叫的铝制板中间,让她不由得打个冷战。
她说她刚到灾区时几乎什么都不能干,她必须攥紧双拳,压住自己的内腔,才能承受自己看到的。杨远航问,你看见了不该看到的?曾昱迟钝地问,什么是不该看到的?我看到的都是不该看到的。你指的是死人?尸体?还是鬼魂?我好像都看到了。杨远航的身体震动了一下,虽然他指的就是这个,但由曾昱在黑夜里说出,他的内脏还是搅动一下。他在灾区也看到了,不过在灾区,他不得不采取唯心主义办法,就是,不去看它,就认为它不存在。杨远航知道自己晕血、恐高、相信鬼神,所以,他以掩耳盗铃的办法对付之,倒没有怎么恐怖过。曾昱诉说引起的恐怖将在几小时后发作,他接下来的夜晚被噩梦缠绕,不过这时他还没意识到。
“唱起来,吼起来!”枣红马对小李喉起来,“不会词不要紧,放开你的喉咙,让你听到自己的声音,听到自己的声音!
“索——拉——亚——鲁——丽及!叶——利——鲁——哒——拉——索、索——拿——拉——亚——诺、丽及!”
小李特别大声音地唱起来,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他,他脸上不知觉地大大地笑着,声音象是被一根线牵出来,不由自主地发出声来:“索——拉——亚——鲁——丽及!叶——利——鲁——哒——拉——索、索——拿——拉——亚——诺、丽及!”杨远航也大声吼起来,动作不很协调地跳起来,他嘴里跟不上歌词,脚上跟不上节拍,就是一耸一耸地跟着跑;相对来说,嘴上还是利索点儿,至少每到“丽及”的时候能震天动地地大喊一声,这引来藏族姑娘的俏笑,她们的腰笑得跟月牙似的,漂亮的眼波送了过来。在姑娘的鼓励下,几个小伙子更来劲了,没本事跳得好,唱得好,就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丽及”的喊叫上,这很滑稽,他们让整个合唱夹杂着笑声。曾昱当然看见了枣红马的亢奋的表演,她对这样的场合不陌生,到北京干上了新闻记者以后,她对这样的场景不陌生,枣红马再“拉风”还是封闭地区纯朴的牧民,跟旅游景点的表演者无法同日而语,甚至不比贡保更会隐藏。他只是牧民赛马会上的猎情高手,他可能只想象贡保。一手插着腰,一手向上撂着自己的卷发,她看了一眼贡保,似乎是对贡保说,看我怎么给你争面子,然后夹进舞蹈的队伍。
曾昱小时候是练过舞蹈的,不仅舞蹈,她还练过画画,唱歌,她是属于那种人:小时候东西学得太多,成熟的太早,结果是中学教育和校园束缚了她,既觉得中学课程没什么可学的,又没有学好,结果大学也没考好,结果在一个继续束缚她的大学呆了四年,再接着,她和命运总是错位,弄得自己不三不四。到目前为止她并没有理清她一而再的挫败的原因,还不到那个年龄,她只是照着自己的本意,努力地活着。
曾昱一出脚,也没咋着,却是地道的藏族人的锅庄;她身上的肉一动一动的,连这肉动也仿佛是原汁原味的老汤。枣红马盯着曾昱看她出动作,只要两个回合,他就笑了,这个女人可能是今晚条的最好的女人。
贡保也欣喜地看着曾昱舞蹈,她跳起舞来非常端庄,上身几乎不动,脖子也不动,动作全在两只手臂和两条腿上,跟她的动作相比,也跳得不错的李新华就是表演,而凡表演的东西就失去了她的尊严和高贵。大门来外又涌进来十几个人,可能听到这边的舞曲,附近的藏族姑娘出门前套上项链也来了。她们穿着松糕鞋(这是十年前流行的东西,却在这里找到新的知音),挤在一起,几乎不看外来人,旁若无人地跳起来。她们把跳舞当作城里人的饭后散步,悠闲地跳着,沉默地跳着,只等着把一天剩余的力气出完,然后回家睡觉。“索——拉——亚——鲁——丽及!叶——利——鲁——哒——拉——索、索——拿——拉——亚——诺、丽及!”枣红马跳出队伍,走到自己的坐骑边,从褡裢里掏出一塑料壶酒,晃了晃,里面还有不少,就着壶嘴,一仰脖,喝了下去。他提着酒壶过来,站在曾昱的面前,眼睛不拐弯的逼视着曾昱。曾昱裂开大嘴笑了,拿过酒壶,仰脖喝了一口,将酒壶还给对方,趁着舞蹈的转身,把背给了枣红马。枣红马立马笑起来,他把酒壶王后腰一别,扯开曾昱和贡保之间的牵手,直着脖子吼叫: “索——拉——亚——鲁——丽及!叶——利——鲁——哒——拉——索、索——拿——拉——亚——诺—— 丽及!”
“索——拉——亚——鲁——丽及!叶——利——鲁——哒——拉——索、索——拿——拉——亚——诺、丽及!”
小李特别大声音地唱起来,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他,他脸上不知觉地大大地笑着,声音象是被一根线牵出来,不由自主地发出声来:“索——拉——亚——鲁——丽及!叶——利——鲁——哒——拉——索、索——拿——拉——亚——诺、丽及!”杨远航也大声吼起来,动作不很协调地跳起来,他嘴里跟不上歌词,脚上跟不上节拍,就是一耸一耸地跟着跑;相对来说,嘴上还是利索点儿,至少每到“丽及”的时候能震天动地地大喊一声,这引来藏族姑娘的俏笑,她们的腰笑得跟月牙似的,漂亮的眼波送了过来。在姑娘的鼓励下,几个小伙子更来劲了,没本事跳得好,唱得好,就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丽及”的喊叫上,这很滑稽,他们让整个合唱夹杂着笑声。曾昱当然看见了枣红马的亢奋的表演,她对这样的场合不陌生,到北京干上了新闻记者以后,她对这样的场景不陌生,枣红马再“拉风”还是封闭地区纯朴的牧民,跟旅游景点的表演者无法同日而语,甚至不比贡保更会隐藏。他只是牧民赛马会上的猎情高手,他可能只想象贡保。一手插着腰,一手向上撂着自己的卷发,她看了一眼贡保,似乎是对贡保说,看我怎么给你争面子,然后夹进舞蹈的队伍。
曾昱小时候是练过舞蹈的,不仅舞蹈,她还练过画画,唱歌,她是属于那种人:小时候东西学得太多,成熟的太早,结果是中学教育和校园束缚了她,既觉得中学课程没什么可学的,又没有学好,结果大学也没考好,结果在一个继续束缚她的大学呆了四年,再接着,她和命运总是错位,弄得自己不三不四。到目前为止她并没有理清她一而再的挫败的原因,还不到那个年龄,她只是照着自己的本意,努力地活着。
曾昱一出脚,也没咋着,却是地道的藏族人的锅庄;她身上的肉一动一动的,连这肉动也仿佛是原汁原味的老汤。枣红马盯着曾昱看她出动作,只要两个回合,他就笑了,这个女人可能是今晚条的最好的女人。
贡保也欣喜地看着曾昱舞蹈,她跳起舞来非常端庄,上身几乎不动,脖子也不动,动作全在两只手臂和两条腿上,跟她的动作相比,也跳得不错的李新华就是表演,而凡表演的东西就失去了她的尊严和高贵。大门来外又涌进来十几个人,可能听到这边的舞曲,附近的藏族姑娘出门前套上项链也来了。她们穿着松糕鞋(这是十年前流行的东西,却在这里找到新的知音),挤在一起,几乎不看外来人,旁若无人地跳起来。她们把跳舞当作城里人的饭后散步,悠闲地跳着,沉默地跳着,只等着把一天剩余的力气出完,然后回家睡觉。“索——拉——亚——鲁——丽及!叶——利——鲁——哒——拉——索、索——拿——拉——亚——诺、丽及!”枣红马跳出队伍,走到自己的坐骑边,从褡裢里掏出一塑料壶酒,晃了晃,里面还有不少,就着壶嘴,一仰脖,喝了下去。他提着酒壶过来,站在曾昱的面前,眼睛不拐弯的逼视着曾昱。曾昱裂开大嘴笑了,拿过酒壶,仰脖喝了一口,将酒壶还给对方,趁着舞蹈的转身,把背给了枣红马。枣红马立马笑起来,他把酒壶王后腰一别,扯开曾昱和贡保之间的牵手,直着脖子吼叫: “索——拉——亚——鲁——丽及!叶——利——鲁——哒——拉——索、索——拿——拉——亚——诺—— 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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