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历史的边上——当铜兽首被抢拍

教科书告诉我们，英法联军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劫掠并且烧掉了圆明园。园中的无数奇珍异宝由此流落他乡，其中也包括最近被法国人拍卖的两件铜兽首。通过对历史的描述，教科书成功地将屈辱和仇恨埋藏在了每一个年轻中国人的心里，那是所有中国人心中挥之不去的痛。所以，有人写道，当拍卖发生的时候，两件国宝又被抢劫了一次。
　　法国人原打算烧紫禁城，英国人没答应。于是他们一起烧了圆明园。这次行动完全是为了“教训一下中国皇帝”。教科书不曾提及的是，此前中方扣押了39名前来谈判的英国外交官，其中20人以残忍的方式被处决。
　　对于第二次鸦片战争的起因，教科书上的解释简单清晰。西方列强为了扩大在华侵略，借口亚罗号事件和马神父事件，悍然发动了侵掠战争。现在中国人知道，马神甫事件基本是一笔糊涂帐。从流传至今的民间笔记分析，时人对传教士的指责大多是些怪力乱神的无稽之谈。因此马赖到底有没有为非作歹，大可以打一个问号。
　　而亚罗号事件的记载则要丰富的多。回顾作为第二次鸦片战争导火索的“亚罗号”事件，你或许能够从中读出英国人彬彬有礼法制外表之下的蛮横。但是如果深入回顾一下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就会为中国人的泼皮无赖作风哑然失笑，并且不得不佩服英国绅士竟然有那般的好耐性，为了英方外交官和商人能够如约进入广州城，三番五次引经据典与陈腐的官员反复交涉。同时你还不得不惊讶于中国古老官僚体系的麻木和混沌，那简直就是一个硕大无比，谁人都无法撼动的巨大肉团。
　　毫无现代规则意识的中国人感到自己受了委屈。李鸿章说将西方的入侵描述为“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或者我们用不着这么酸文假醋，2000年来，中国人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它一直是该地区的霸主。破落户的心态往往比穷人还要差，他们会倾向于认为全世界都对不起他们。
　　受害者的耻辱感被一代代的遗传下来，成为刻骨铭心的集体记忆中的一部分。谁也没有去追究这种描述是否过于简单粗暴。在他们内心深处，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影，这就是中国式的受害者情结：自19世纪中叶以来，我们一直遭受西方列强的欺凌，西方意味着强大与蛮横，是不折不扣的强盗，而中国则是无辜的受害者。至于这个民族近代历史上表现出的颟憨无知，耍光棍犯浑蛋则一概不提。通过历史教科书，无数年轻的中国人认为，他们所处的世界无秩序可言，基本可以被解释为弱肉强食的丛林。至于历史上的无数“细节”都被有意无意的“取舍”掉了。既然世界是这样一种混乱不堪的状态，法律就不过是一摊狗屎，只是在需要的时候拿来做做样子而已，唯有将自己委身于一个强权——譬如“祖国”，才能在这个世界上安身立命。
　　150年之后的世界发生了许多变化，就在这个时候，围绕着当年遗失的两件铜兽首，又一幕故事上演了。而两件兽首被拍卖事件引发的网络风潮的背后，同样隐藏着中国人的上述历史观，那才是整个事件真正的幕后推手。
　　中国人先是指责国际炒家哄抬价格，后又指责境外机构和个人的行为是强盗逻辑的重演。最后干脆以“买了不认账”的独特方式阻止了拍卖的进行。
　　显然，这些指责是站不住脚的。过去数年来艺术品价格飙升，与全球范围的流动性过剩关系密切，一切能够保值增值的资产统统受到投资者追捧。12件铜兽首凑在一起才是一组完整的艺术品，按照收藏领域的一般规律，想要集齐全套藏品的买家最后将不得不付出比较高的价格。指责拍卖方恶意哄抬价格既没有足够的证据，同时也是极为简单粗暴的。同时，按照最基本的法治原则，法律不溯及既往，且目前的所有者有证据证明他是通过“善意获取”的途径获得两件兽首，中国人就没有任何法律依据，要求法国人归还曾经属于中国皇帝的两件艺术品。
　　中国人的行为令事情朝着闹剧的方向发展。“拒绝付款”，恶意干扰拍卖秩序，从理论上说可能面临起诉，而中国人的激情则让蔡氏的行为笼罩上了英雄的光环。最有可能的结局是，嘉士德方面忍气吞声，最终由其他竞拍者购走两件兽首。事实上，就算这两件东西最终流拍，也不会给中国人带来半点好处。
　　中国人看上去依旧游离于世界之外，与150年前并无任何不同。当年，两广总督叶名琛阻止英国公使入城，其手段无非一托二不理，实在不行就耍混蛋。如今中国人很可能“成功”阻止了铜兽首的拍卖，所用的方法与150年前别无二致，丝毫不顾最起码的法律原则和商业准则。
　　就本次事件而言，受害者意识还是为中国人的混蛋行径提供了合理性的依据：既然当年的西方人不过是强盗，今天的拍卖不过不是强盗逻辑的延续，我们耍一次流氓又有何妨？至于问题背后法理基础和法律依据，中国人对这些问题懒得关心，他们关心的仅仅是：什么时候我也能扬眉吐气，在这个世界上说话算数呢？
　　今天的中国人或许以为他们可以理直气壮地质问：难道当年的西方人不是一群闯入我们家园的强盗么？谁也没有邀请他们来这里，用坚船利炮教会我们现代意识。你们可以这样质问，谁也拦不住你。十九世纪的西方刚刚走出中世纪不久，身上不可避免的带着前一个时代血与火的气息。然而这不等于说中国人有理由永远停留在那个时代，永远被历史的迷雾蒙住双眼，在法治精神面前永远保持选择性失明的状态。
　　
　　我们可以说，只有中国人一天不肯卸下历史的包袱，就一天不可能完成现代化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