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教师速写（祝福版）

　　那是下午，我到办公楼去找一个老师，走出来，就在楼梯口遇见他；而且见他瞪着的眼睛的视线，就知道明明是向我走来的。我这回在一中所见人们中，改变之大，可以说无过于他的了：两年前的油光发亮的黑发，即今已经像乱麻，全不像二十四五的人；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而消尽了先前活泼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颤抖的双唇，可以表示他是一个活物。他一手提着文件夹。内中有一叠厚厚的试卷，写满叉号；另一手提着一本比他的衣服还脏的课本，书页已经开了裂：他分明已经纯乎一个痴呆了。　
　　我就站住，预备他来搭讪。　
　　“又见到你了？”他先这样问。　
　　“是的。”　
　　这正好。你是老教师，又获过很多奖，名气大。我正要问你一件事--"他那没精打采的眼睛忽然发光了。　
　　我万料不到他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诧异的站着。　
　　"就是--"他走近两步，放低了声音，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作为一个老师，学生的分数到底重要不重要？"　
　　我很悚然，一见他的眼盯着我的，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比在办公室里打游戏，校长突然站在身旁的时候，惶急得多了。对于分数的重要与否，我自己是向来毫不介意的；但在此刻，怎样回答他好呢？我在极短期的踌躇中，想，这里的人照例相信分数，然而他，却疑惑了，--或者不如说希望：希望其重，又希望其轻……，人何必增添绝望人的苦恼，为他起见，不如说分数重要罢。　
　　"也许分数很重要罢，--我想。"我于是吞吞吐吐的说。　
　　"那么，升学率也就很重要了？"　
　　"啊！升学率？"我很吃惊，只得支吾着，"升学率？--论理，就该也很重要，--然而也未必，　……谁知道呢……。"　
　　"那么，学生考不上学，老师就要下岗的？"　
　　"唉唉，下不下岗呢？… "这时我已知道自己也还是完全一个愚人，什么踌躇，什么计划，都挡不住三句问，我即刻胆怯起来了，想全翻过先前的话来，"那是，……实在，我说不清……。其实，分数重要不重要，我也说不清。"　
　　我趁他不再紧接的问，迈开步便走，匆匆的逃回自己的办公室中，心里很觉得不安逸。自己想，我这答话怕于他有些危险。他大约因为别人抓应试教育的时候，感到自身的寂寞了，然而会不会含有别的什么意思的呢？--或者是有了什么豫感了？倘若他真的放弃素质教育转而抓分数而看不到回报的结果，则我的答话委实该负若干的责任……。但随后也就自笑，觉得偶尔的事，本没有什么深意义，而我偏要细细推敲，即使他使出浑身的劲抓分数也未必把学生教育成痴呆；而况明明说过"说不清"，已经推翻了答话的全局，即使发生什么事，与我也毫无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