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大的一辈:记一个家庭与一座城市的变迁
By 三棵树园主
at 2017-05-15 • 0人收藏 • 1128人看过
第一章.无辜的生命
(一)
我一直以为我是家里最受宠的一个,除了死去的弟弟渝儿。
其实渝儿死得很早,他只活了两岁,也只比我小两岁,和共和国同一年诞生,就在一天清晨,死在了我的脚下。
关於他,我的记忆非常模糊;瘦瘦的,很单薄的身子,大眼睛里总是闪着逗人怜爱的光。我记得,走出家门就是菜场,菜场的尽头有一个冰糕厂,大些了才听外婆说那是较场口附近的石灰寺街。街的这一段 后来拆掉了,修了一个带街心花园的大转盘。
天气炎热的下午,我就带着渝儿去冰糕厂门口,那厂也很简陋,没有正式的大门,就一间特大的生产冰糕的房子。房子的门开得很大,还是双扇的,门上挂着两排厚重的宽条,就象现在有冷气的建筑物对外要打开大门挂的那种塑料膜。我也弄不清楚那挂的是什么材料,只记得我和渝儿往宽条边一站,也不用开腔,看厂里的人忙,忙完了就有一个老头儿会走过来递两只冰糕给我们,还笑着问我们:“喜欢吃冰糕阿?”
我不回答,低着头只顾去吃,渝儿自然也不开腔,只是怯怯的闪着大眼睛。我从来都没想过,那老头儿为什么会给我们冰糕。现在,几十年过去了,才去想,却始终也想不明白:那老头是喜欢我呢,还是被渝儿招人怜爱的大眼睛感动,才给我俩冰糕的。
也就是在那个炎热的夏天,渝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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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那一刻,我真的不觉得死有啥可怕
(十)
等我醒来,我已经睡在了自家的床上。“妈妈,天黑了哇?” 我觉得自己的声音非常微弱。
“醒了,醒了!” 是妈妈惊喜的声音,然后是妈妈那张亲切的脸凑了过来问道:“女儿,醒了哇?想吃点儿啥?”
“啥都不想吃,只是觉得嘴莫得味。” 我舔了舔干燥的嘴说,“我睡到天都黑了哇?”
“女儿,才只天黑!你都睡了好几天了!” 妈妈笑了,“你看谁来了?”
我顺着妈妈的手看去,外婆端着一小汤碗榨菜肉丝面过来道:“先吃碗这个,这个有味道。”
我高兴地叫了一声婆婆,我出事这天,大舅妈也差不多满月了,妈妈便连更连夜叫哥哥去把外婆接了来。妈妈从外婆手里接过碗来,喂了我一口,我还是觉得嘴里寡淡,一点儿味道都没有,平常最喜欢的榨菜肉丝,吃在嘴里就跟木削一样,毫无感觉。再说,我一点儿也不想吃东西,便对妈妈摇了摇头。
“女儿,你都几天几夜没有吃东西了,再没得味道,你都要吃,一定要吃。人是铁,饭是钢,吃上三碗硬梆梆。” 妈妈又挑起一箸面送到我口边,妈妈的话把我逗笑了,我听话的张开了口,可是食物在我嘴里团过去团过来,喉头像是堵住了似的,总咽不下去。
我觉得吃得很累,想再闭上眼睛继续睡。朦朦胧胧中,我感到自己的身子很轻,像要飞了起来。我有点儿高兴,我要飞到天上去了。我想对妈妈说:我会回来看你的。可是我却睁不开眼睛,张不开嘴,啥也说不出来。
十四.三舅和二舅
(三)
“我也会有牛的,一定会!”每次兄弟姐妹们聚会,听这个叫牛儿,那个叫黄
牛,三舅都会气咻咻地不甘道,“这才是我第一个娃儿嘛,我还会再有的,下一个
一定是头牛!”
惹得一边的我们直是咕咕的笑。为此,英没有少遭罪。在家里一直就是三舅的出气包。现在,三舅妈又怀了第二胎,三舅的脸上见了人都觉得无比光鲜,好像三舅妈那肚子里就一定会钻出个男娃来似的。
“怎么办咧?” 外婆眉毛眼睛皱成了一堆的对妈妈说;“你们两个堆到一起生,我倒地经佑哪个嘛?”
“妈,你去经佑渝珍吧,我不想要这个了。就这三个都拖得我老火,再要一个来咋个办嘛。” 妈妈对外婆说。
“哪家不是拖嘛!都是这样拖大噻!家家不是都有这么多娃儿打嘛,你还算好的咯,还有更多的厄。” 外婆闷了一下回答妈。
“妈,你是没有工作过,我还要上班打嘛。工作这么忙,他又跟本不理家,啥子都不会做,钱也不会赚,还改不了烟酒茶都来的少爷样。在家里买点儿来吃也就算了,他还要上酒馆去抿两口,这钱是一个月接不着一个月的花。再要拖一个,就只有把我拖死过。” 妈妈很生气回答外婆;“我是吃了避孕药的,不晓得咋个的,连药都没避到,又有了!”
外婆不开腔,低下头吊着脚坐到她的床上去了。妈妈想了一下又对坐在里间屋的外婆大声说道;“三弟已经分了两间屋了,你去也该住得下了,你还是去他那里吧,免得以后找话来说;光经佑我们,不管他的媳妇。”
第四章 哥哥是我们的头儿
(二)
刘大爷没有老婆。听大人们说,他老婆嫌他窝囊,拙嘴笨舌的,解放前就跟人跑了,却没有带走女儿刘建珠。解放后,厂工会地段上给他找过好多,刘大爷就是不同意,独自带着女儿过。他怕讨了后娘委屈了女儿,不仅仅是感情上,还有经济上。厂里人和街坊上人都说,刘大爷爱他女儿爱到命头去了。
刘建珠在家,横针不拿,竖线不拈,烧饭洗衣都是刘大爷的事。她除了读书,就是玩,看电影,穿得也光光鲜鲜,象大户人家的小姐。我第一次见到刘建珠时,她就十多岁了,还经常爬在刘大爷背上撒娇,要刘大爷背她,羡慕得我痴痴的看,直咬手指头。我现在也上学了,她却已经该念初中,我始终没有跟她同过校。
我总觉得刘大爷不是守门的料,可始终也没闹清楚他为什么会守门,而且守了一辈子的门。靠他守门的工资供得女儿大学毕业了,却反过来嫌弃这个看门的爸。
按中国人的说法,狗才是看门的料。她女儿羞于对别人说她爸爸是看门的,还不高兴他与外人来往,闲话过去当初。妈妈却和刘大爷的关系极好,妈妈也姓刘,和刘大爷认了家门。
过后,妈妈还去拜访过刘大爷。听妈妈说,健健康康无病无痛的刘大爷,满以为苦出了头,笑嚯嚯地退了休去跟着大学毕业的女儿女婿过,却落得抑郁而终。
妈妈一说起这事就叹息:该死的!刘建珠对她爸不好啊!刘大爷是咋个把她惯适大的哟,世人都是看见的,一辈子连婚都没有再结哟!现在去跟到女儿,被女儿嫌得哟!
第二章 黄金棍儿
(十)
那是个盛夏天气,妈妈穿着很薄的短袖衫和裙子蹲在圆桌前做什么,爸爸只穿了背心和短裤衩坐在芭蕉叶的荫影里,摇着扇乘凉,我穿着洗得很薄有点短了的连衣群,站在他们之间,我的脚跟前有个矮板凳,哥哥不知道一个人偷偷跑到那里去野去了。
妈妈和爸爸在说话,越说两人声音越高,已经毛了的样子,可我却完全记不得他们在吵啥。妈妈边说边对我转过头来说:“把你脚跟前的小板凳给我拿过来!”
我正准备弯腰去拿,爸爸鼓起眼吼道;“不许拿过去!” 我害怕爸爸鼓眼,便停了下来。
“给我拿过来!” 我更听妈妈的话,便又要去拿,妈妈得意了。
“不许拿过去!” 爸爸不高兴了,更大声的吼了起来。
一个六岁的孩子,在大人的赌气中不知所措,这就是大与小的区别,这就是娃儿在大人的矛盾中的无奈。
不过我茫然地看了看他们,迟疑了一下,妈妈在心中的地位很快占了上峰,于是我壮起胆,仗着有妈妈在,还是弯下腰把小板凳拿了起来,抱在胸前。妈妈的眼睛眨了眨,我的眼睛连眨都没眨,我就头朝下倒栽在了阳沟里。
阳沟的底部很窄,我的头没有落到底,而是曲着颈项卡在阳沟两壁间,就象杂技里含花的姑娘曲着的头。我搞不清楚我是咋个摔下来的,爸爸用手推的我?还是用脚踢的我?我想不明白,直吓得哇哇大叫。
第三章 好不容易发萌
(一)
一转眼,我就到了上学的年龄,可我满了七岁,爸爸跟本就不提送我上学的事儿。妈妈每次跟他说起,他都是那句话:“女娃子,读啥书嘛!”
爸爸没有进过学校,只念过几年私塾。用现在的眼光来说,古文底子是很深厚的,却完全不懂数理化,更不要说外语呐。重男轻女,在爸爸心里,那是天经地理的事情,所以,哥哥五岁就被送进了学堂。不过在我的记忆里,哥哥的成绩并不好。
爸爸把哥哥叫到屋里看功课,看到看到,就听到屋里乒乒乓乓起来。妈妈赶紧过去,却打不开门。爸爸关着门,把哥哥打得头破血流。然后,就是妈妈带哥哥去厂医务室治伤,闹得全厂沸沸扬扬。
听外婆说,哥哥刚上学的头一二年,成绩是出奇的好,总是考一二名,拿了很多奖状,还赢过二胡之类的奖品回来。结果,那些花花绿绿的奖状都被我撕烂了,二胡也被我弄坏了,我却一点儿印象也没有,毕竟哥哥发萌时我才一两岁。
“都是被你爸打笨了的。”外婆恨恨地说,“你爸打人没有章法,逮到起活头活脑地打,咋个不遭打笨嘛。以前不是这样的阿!”
第二章 黄金棍儿
(九)
妈妈并没有马上回来。她打起背包,和同志们一起上了进藏的汽车。是部队派人,把妈妈从半路上叫下车,要她转业回家。
一天上午,我像往常一样,在街沿边坐下,找石子来抓。我正抓得不亦乐乎时,瞟见一个身背背包铺盖卷的女人,精精神神地来到厂门口,向门卫打听。她在打听爸爸呀,我想,便把头向她转过去。
“大妹,”她惊喜地跑过来,一把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接着便叹息道,“咋个搞得这么脏嘛,我的女!”
妈妈也转业来到了这个厂。
妈妈很快把外婆也接了来。那时的外婆还不到六十,精干能做。外婆一来,我便被看管了起来,再也不能去街边找石子抓子儿了,所以,在我心里,我是既喜欢外婆来,来了就有人料理我的吃喝洗漱穿戴等等,又很遗憾自由自在放野马的日子没有啦。
那时,偏偏大舅妈又生得,有时一年生两个,年头一个,年尾一个。大舅争着要外婆去带孙儿孙女。外婆是真忙啊!她又舍不得化钱坐公车,踩着一对三寸金莲,出门基本靠走,从化龙桥到重钢,再从重钢到化龙桥。一边一年,外婆忙不过来的两边跑。
第九章 那一刻,我真的不觉得死有啥可怕
(二)
家属宿舍区前前后后修了十几栋房子,有二三层的楼房,也有平房,娃儿多的是,随便一喊,就可以喊出一大群,然后分成两大堆,也不规定谁是官兵,谁是强盗,两边的娃儿就手拿着从坡上折来的竹巅子开战。谁打赢了谁就是官兵,自然打输了的就是强盗。
哥哥也算是个有号召力的头儿。当然,这号召力是建立在坨子大的基础上的。
这坨子就是拳头,谁打得赢谁就是头儿。就是对我,哥哥也不例外。如果我不听他的调遣,他也一样会用拳头向我的背上擂来。不过我感觉他的拳头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外人看起擂到我背上的阵仗很凶,却并不痛。可是我还是会大声哭喊,哭的主要是委屈,心里很想不过:“为什么他就该打我?!我为什么就该听他的?!”
“你们看……看……,快来……来看……”吼大妈人还未到,声音就空空咳咳的到了,“这纠……纠咋个……在打……他妹妹……”
一大群娃儿围着看,却没有人劝。哥哥打妹妹,好象是天经地理的事。
晚上,妈妈下班回家,还没走拢屋就听说了。妈妈没有打哥哥,只是对他说:你咋个学得来跟你爸爸一样,动不动就打人咯!你要再打妹妹,我就让你老子打你,我也不来拖。
第八章 大舅和他的家人
(十)
我们到大舅家时,大舅妈裹着头,半靠在床档头上,外婆正经佑她吃核桃仁儿煎的红糖水煮的涝糟蛋,也给爸爸妈妈一人煮了一碗白糖涝糟蛋,又给我和哥哥一人一个红蛋。
外婆拿起一盆刚换下的尿片屎片走出去,一只能看的眼睛给妈妈使了个脸色。妈妈本来就不喜欢吃这种蛋,嫌太甜,吃了胃里嘴里冒酸水,便把碗递给哥哥说:“你吃吧。”然后站起身来跟着外婆走到屋外面的洗衣台前去。我看她们鬼鬼祟祟的,便也跟了出来。
“里来信了,” 外婆边走边说道,“说你老汉儿病在里面了,要人去保他出来就医。你二弟在部队上,你三弟刚转业回来,才在耍朋友,还在住单身集体宿舍,不能分房子。” 外婆用衣袖擦了擦脸说。
“老幺又去了成都,” 外婆还在继续说她没有说完的话,“只有你等会儿跟你大哥商量一下,看咋个办。你大哥估摸你们今天会来,他去厂里逛一头,可能会早点儿回来,这个在坐月打嘛。”外婆和妈妈已经走到了洗衣台前,外婆把盆子往洗衣台上一放,又说道:“他们跟你们厂一样,也在搞啥子反右斗争,你大哥脚板都忙到脚背上去了。一天连人影子都见不到,都好久没耍个礼拜天了。”
“妈——,”妈妈有些不高兴的拉长了声音叫了一声外婆,薄嘴唇撮在一起,翘了起来道:“哪个单位都是一样的!我们还不是一样的忙唉。”
妈妈觉得她再咋个对外婆好,外婆还是要心痛她的儿一些。看着外婆大盆小盆的洗做,头都累白了一层,妈妈的心又软了:“妈,爸的事我和大哥晓得办,你老儿就不要耽心了。岁数不绕人,你要注意休息,不要累病了。现在又刚开春,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流行病多,你不要传染上流感了。”
“不做咋个办嘛,这个家你看到的。”外婆眉毛皱成了一堆道。
第十三章 外公
(六)
我独自一人吃完,外公让我坐了一会儿,就催我快走。
我见他眼里包着泪花,依依不舍的样子,就说我再坐一下嘛。外公说:“不要坐久了,还是走吧,等会儿天黑了就不好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家,不要走夜路。”
我没有再说啥,告别了外公,也进里屋去叫了声大舅妈,然后就走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外公,也是对他的样子记忆最清楚的一次。
我空手回到家里,把大舅妈跟大舅抄架的事告诉妈妈。妈妈什么也没说,只轻轻地叹了口气。外婆却拉着我的手偷偷对我说:“你大舅妈要去向地段上汇报,家里谁谁来找过你外公。你外公害怕她去汇报你去找过他,那边地段上通知这边地段上,再说到你学堂里去,说你和他划不清界线,影响你。”
外婆的话让我想起了外公拉我走到外面又折回来的情形,还有那一双双怪怪地看着我们的眼睛。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外婆,心里算是有些明白过来,亲戚们对我的爱,其实到了关键时候,还是要看情况的,当然,这也不能怪他们,人家也有一家人嘛!偏偏我又天性是个涩于口去求人的人,那怕是亲戚们,所以我从来就办不好这种求人的事。
第十章 搞不懂的
(一)
九岁,是那时规定的入队年龄,就从这一年起,我开始了我生命的困惑。
我不会有外婆那一代女人,不能读书还要缠脚的受压,也不会有妈妈那一代女人,因为没有节育的理念,要无休无止生育的烦恼,可是我也脱不掉我要跟男人一样要面对的难题。这难题也许有的人很适应,可是我不行,我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如何应付,使我无所适从。
我们是接班人,
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
爱祖国,爱人民,
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前胸,
……
多振奋人心让人热血沸腾的歌啊!尤其是穿着雪白的衬衫,胸前飘着鲜艳的红领巾,左手贴在裤缝上,右手五指并拢举过头,挺胸站在迎风飘扬的队旗下,在大小队鼓的伴奏下,唱这首嘹亮的歌,嗨,该有多神气啊!
十四 三舅和二舅
(八)
二舅是客,这么远,难得回来一次,没有人陪着玩又不好,大人们还是非常忙,就连星期天都经常加班,哥哥又进入了要毕业的最后一个学期,妈妈不敢耽误他的功课,害怕他毕不到业。外婆跟二舅出去玩过几次,觉得简直是花钱找罪受,走得她的小脚疼痛不已,还不如呆在家里舒坦,便借口要带幺妹儿要煮饭不去了。
妈妈觉得我反正成绩好,又是小学,还没到考学校的关键时候,那时候的大人大都随孩子自由发展,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思没有现在这么重,所以妈妈便经常去学校里给我请假,让我陪二舅北温泉南温泉的到处转游。
我走累了,二舅就找个茶铺买碗茶歇歇脚。我饿了,二舅就带着我进饭馆里,随我点菜。我喜欢吃糖炒栗子。一看见那街边炒栗子的锅,我就走不动了,站在那里等炒好了要二舅买。偏偏我又不会剥,二舅便给我剥。我吃得快,还唧唧歪歪地嫌他剥得慢,不赶口。
有一天出去忘了带伞,遇到偏东雨,淋湿了衣衫,又在太阳下晒干。刚到中午,我就吃不下东西,发起烧来。二舅背着昏昏沉沉的我,过河过水,转车转船,一直从南岸背回了化龙桥,累得他满头大汗。
一个月后,二舅走了,带着终於没在家乡找到老婆的遗憾走了。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回来过,直到他十年后作为珍宝岛牺牲的英雄,他的骨灰他的魂魄才返回了故里。
第七章 外婆,还有外婆和那些婆婆大娘们喜欢的人
(四)
外婆的脚是小脚,一脱出来尖尖的,脚背弓起老高,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两个小小的脚尖往两边排,两个脚杆象正抽条的半截子娃儿的腿,又细又瘦,一点儿肉都没有不说,连骨头都很细,不象大人的骨。
我笑外婆是三寸金莲,她却说已经都不是咯,后来闹解放,就没缠了,放出来了,一付很惋惜的样子。
我说:“那就四寸金莲吧。”
外婆说:“你们现在的娃儿晓得啥子哟!”她的薄嘴唇虚了起来,因为瘦不再园而有些长的脸上满是回忆。“我们那个时候舍,要是象你这么双脚,不要说嫁不出去,就是嫁出去了,都会被嫌死打死。”
“不跟你说了,一说就是嫁呀嫁的。” 我不高兴地转过身,背对着她。
“我说的是真的也!” 外婆的声音又引得我转过头来,她脸上的回忆已深嵌上了痛苦,“我一个五婶,脚还是缠过的呀,其实窄都还是够窄了,脚也不大,就是脚尖伸出去了些,显得长了点儿。嫁过来后,婆子妈不爱也,常常骂她黄瓜脚,睡觉时象对令牌样竖在那里。五叔也不爱也,有天五婶在前面走,五叔拿一根扁担就向她后脚跟扫去。当时就把五婶打来在地下卷成一堆,半天站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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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三十二斤和六斤
(三)
回到家里,我趴在哥哥的床头上,轻轻的问他:“痛不痛?” 咪咪妙的一声,又跳上哥哥的枕头,蹲在我身边。
“你说痛不痛嘛?!剜了那么大坨肉,还在骨头上用刀子刮,你来试一下嘛。” 妈妈走了过来,站在我后面说。咪咪眼棕黄棕黄的发光,胡子一翘一翘的,把头一甩,又是妙的一声,好象也在说这还消问得,那样子就象爸爸,我和哥哥对望一眼,又望了一眼坐在一边的爸爸,都忍不住笑了。
“那肉是已经烂了的肉,腕的时候真的不很痛。” 哥哥看我满脸崇拜的样子,很欣慰自己的痛苦有了回报,笑着说;“就是刮骨的时候有点儿痛。”
“你都一直没叫唤?” 我还在问。
“一叫,他们就要打麻药,说好了的,害怕影响医生手术。” 哥哥很虚弱的回答我,闭上了眼皮双双的大眼睛。
“好了,不问了,哥哥需要休息。” 妈妈把我趴在哥哥床上的身子拉了起来,我顺手把咪咪一揽,要把咪咪抱进怀里。妈妈呀了一声止住我道:“你看,咪咪的肚子好大,她怀孕了。”我一看,咪咪果然腆著个大肚子,半躺在哥哥的枕头上,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