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个回复 | 最后更新于 2017-10-03
2017-08-12   #75
  
  [“围腰(喂呦)?还大布衫儿呢!”]
  
  我们那儿所说的“围腰”即围裙,因做饭时围在腰间而得名,挺形象的;“大布衫儿”指的是成人的外套,所含甚广,不一一列举了。说到衣物,有一件趣事值得一记。1960年代初,姑母小的时候,家人赶集给她买了一件“兜兜”(罩衣)。那之前家人从没有见过这玩意儿,也不知道它的正确穿法,回家按成人穿衣的方法给姑母套上,却发现口袋跑到背后去了,便嘴里嘀咕着,怕是做衣服的给弄反了吧,随后动手将那个口袋移到“前面”扣子一侧,才算安心。
  “围腰(喂呦)?还大布衫儿呢!”这句话往往是某人对某事发出惊叹之后,别人对其的打趣用语,本身没有什么意义。这句话或者说这种句式应用极广,恰如黄集伟先生所言:“在我向来的评价里,这种富于延展性、适用范围极为宽广的句子,一定是好句子。”举个我按这种句式推演出来的一句话吧。我现在的单位有两位美术编辑,一位叫陈思,一位叫胡红影;某日,我正在想事儿,一位同事忽然问我:“在沉思啥呢?”我愣过神儿,如此对答:“陈思(沉思)?还胡红影呢!”
  
  
2017-08-12   #76
  很有生活味道。
  
  我家姥姥是河南籍,[“你把卖盐的都打死了?”]
  这些也是小时候经常听爸爸妈妈说的话。
  还有,你洗我“透”(tou一声,谐音为头),爸妈常在周末洗衣时互相打趣,不知是不是我自家特有的语言?不过,一样牵住的是一段逝去的难忘的时光。物是人非后,再回首的感觉非怅惘一词可以概括得了。
2017-09-15   #77
  
  谢谢斑竹!
  谢谢无羽书天堂、湖人附近、春江沐雨!
   
  
    
  
  
2017-09-22   #78
  续读。
2017-09-27   #79
  
  [“小孩儿家哪有腰?”]
  
  故乡的学校,每年有四个假期,寒暑假之外,还有麦假和秋假,为的就是在收获的季节,让学生帮家里人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儿。当然,那时学校的老师都是农民,都是家里的壮劳力,假期也是照顾到这一点才设的。
  收秋还好说,割麦是最难受的,头上骄阳流火,脚下地气蒸人,无数次弯腰低头,让人腰酸背疼头晕目眩。童年的我,每到这时,总是磨磨蹭蹭地,心不在焉,有一次甚至割破了左手的食指,被爸爸带去医院缝了一针,得以片刻的休息。更多的时候,我扔了镰刀,挺直腰,又揉又捶,见家人过来,故意大声喊:“哎呦,腰疼!”大人总是笑笑,并不顺着我的心思,反而说:“小孩儿家哪有腰?”我就不明白了,小孩儿家怎么就没有腰,难道大人的腰是在成人时谁给安上的?
  有一个小孩儿,将镰刀别在自己的腰间,对大人说:“我的镰刀没影了!”大人说:“那不是在你的腰上嘛!”他问:“小孩儿家不是没有腰吗?”“不好好学习,将来得成天这么干!”
  多年以后,我拥有了一副腰板,在另一方田园挥镰收割。每到麦收季节,左手食指那早已愈合的伤口,隐隐作痛。
  
  

2017-09-30   #80
  [“国家没咱衣饭”]
  
  小时候我对爷爷是又崇敬又怨恨。崇敬是因为我在一本书里,居然看到了爷爷的名字。说起来,那本“书”不过是一个内部资料,叫《博爱地名考》,提及1950年代,时任村里会计的爷爷,提议将村名由“季村”改为“际村”——原村名因居民全姓季而来,但当时季姓人家已先后迁出,名不符实。我那时对字纸无限敬畏,名字进入书里的人,近乎于神。至于怨恨嘛,常常出现于爷爷历数往事后。爷爷年轻时主动放弃了许多上进的机会,原因是我爸小时候体质弱,“提起来一条,放下去一堆”,他舍不得。而经由他推荐代替自己的人,后来都官居要职,名耀一方。每及至此,爷爷总是轻声叹息,说:“国家没咱衣饭啊。”
  经历了一些风雨,我对命运与际遇有了更深的认识,再也不会浅薄看待人生,无论自己还是别人。那句话是爷爷后半生的手杖,我不会去夺走扔掉。爷爷叫马作生,今年83岁,我将他的名字记录到自己的书中,如上。
  

2017-09-30   #81
  
  [“好话不说二遍”]
  
  人总有走神儿的时候,在别人正和你说话时也不可避免,愣过神儿来,你会下意识地追问:“啥呀?”这显然对人不尊重了。在故乡,每每这个时侯,对方总会佯作恼怒,抛出一句:“好话不说二遍。”还有一句揶揄之语更绝,只怕你受不了:“啥牙(呀)?大牙!”得,你得半天“找牙”去,向人家表示歉意。看来,简简单单的说话,也有许多道道呢,规矩不可逾越啊。
  说话时还有一种情况,让人恼怒,那就是对方学你说话。这一般出现在孩童之间——成人之间,尤其是成年男女之间互相学话,近乎调情,不在此列——你说句什么话,对方就跟句什么话,像粘在脚底的口香糖,像光照下的影子,怎么甩也甩不掉,情急之下,你挥出尚方宝剑:“学人话,长不大!”这话有时候管用,有符咒的力量,还真能斩了乱麻,小屁孩谁不盼望着快快长大呢?更多的时候,对方毫不理睬,照样学你这句话,弄得你没脾气。你愤怒,他也愤怒;你沉默,他也沉默;你转身离开,他也跟在你后面——你还别气别急,说不定,转脸你就是别人脚下的口香糖、身后的影子了……
  
2017-09-30   #82
  
  2010年第11期《北京文学》刊发我的《故乡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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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乡流言
    
    引 言
    
    一个人离开了故乡,便从此走在了回家的途中。我们一生都是在不断奔行,远离故乡,远离父母,远离朋友和兄弟,远离那些我们熟悉的旧时光,走到最后,我们才发现,终点其实就是起点。
    现实中我的故乡,在豫西北的博爱县。观其名,可知其历史之短(设置于1927年),甚至没有我爷爷年长。博爱县背靠太行山,被源于山西的沁河与丹河所绕,古为怀庆府属地。怀庆府地界,曾有“怀梆”流行,还有“四大怀药(怀山药、怀地黄、怀牛膝、怀菊花)”济民,更有一些特有的言语代代相传,我采撷了一些言语,融入童年的经历和感受,是为《故乡流言》。
    《故乡流言》系列的写作,试图铺排一条道路,通往我的心灵故乡。心灵故乡是超越于现实故乡的存在,我相信,一定意义上,这些言语也凝聚了一代人的共同记忆和感怀。文字真是奇妙,让我们能够在现实生活之外,构筑属于自己的精神生活,而且可以和别人分享。这是我的心灵世界,或许,也是你的。如果在阅读的某时某段,你忽的怦然心动,我可以肯定地说,你在文字里读的不仅仅是我,也是你自己。
    
    “小孩儿家哪有腰?”
    
    故乡的学校,每年有四个假期,寒暑假之外,还有麦假和秋假,为的就是在收获的季节,让学生帮家里人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儿。当然,那时学校的老师都是农民,都是家里的壮劳力,假期也是照顾到这一点才设的。
    收秋还好说,割麦是最难受的,头上骄阳流火,脚下地气蒸人,无数次弯腰低头,让人腰酸背疼头晕目眩。童年的我,每到这时,总是磨磨蹭蹭地,心不在焉,有一次甚至割破了左手的食指,被爸爸带去医院缝了一针,得以片刻的休息。更多的时候,我扔了镰刀,挺直腰,又揉又捶,见家人过来,故意大声喊:“哎呦,腰疼!”大人总是笑笑,并不顺着我的心思,反而说:“小孩儿家哪有腰?”我就不明白了,小孩儿家怎么就没有腰,难道大人的腰是在成人时谁给安上的?
    有一个小孩儿,将镰刀别在自己的腰间,对大人说:“我的镰刀没影了!”大人说:“那不是在你的腰上嘛!”他问:“小孩儿家不是没有腰吗?”“不好好学习,将来得成天这么干!”
    多年以后,我拥有了一副腰板,在另一方田园挥镰收割。每到麦收季节,左手食指那早已愈合的伤口,隐隐作痛。
    
    “一天一水,赛似牛腿”
    
    “一天一水,赛似牛腿”,说的是如果每天浇一次水,黄瓜就会长的很快,赛似牛腿。果蔬种的多了,长的快了,留作自用之外,当然要想办法卖出去。现在家乡有不少蔬菜批发市场,而且赶在下菜旺季,还有不少菜贩子来村头收购,卖菜相对来说轻松一些,自然,价钱也比不得零售的。我小的时候,家人卖菜是很辛苦的,起早贪黑,或骑自行车或驾骡车去游村零卖。北邦的村子厂多人多,没什么地,米面果蔬都要钱买,那是我们的目的地。那时由于大哥是县里卫校的住校生,二哥远去新疆当了兵,每到星期六,爷爷总是带我去卖菜。天不明就被家人从床上拽起来,又扔到架子车上,和黄瓜西红柿一起上路。清冷的晨风和着爷爷“得儿——驾!”的喊声,给少年的我最深刻的记忆。
    我在高考落榜后,选择了到郑州的自费自考大学读书。大一的暑假有三个月,在家的时间多了,就更深入的感受到生活的艰辛。我常和已的二哥一起去卖菜,主要是黄瓜,偏偏赶在下菜旺季,价贱,五分一斤。不卖又不成,夏天的黄瓜,“一天一水,赛似牛腿”,自个儿是吃不消的。二哥对我说,再开学我要交学费一千五百元,如果要卖五分一斤的黄瓜,需要三万斤!那么多黄瓜,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价钱说好,秤上给够”
      
    这说的是卖菜的事儿和理儿,当然,用在其他生意上也一样,共通的是“诚信”精神。我小的时候,人们卖菜是被逼的,菜园里的果蔬,自给自足之外,还有不少消受不了,只有拉到外村卖掉换钱,还可以贴补家用。那时我也常常跟着大人卖菜,先是爷爷,后来是二哥。卖菜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起早贪黑,风吹日晒,我要喊苦的时候,往往成了大人教育我努力学习的好机会。支撑我参与卖菜的动力,除了卖菜后能在饭馆吃上一份炒面,喝一碗鸡蛋汤,再就是能见识卖菜的事理儿。“价钱说好,秤上给够”给我的震动就挺大,这话从二哥嘴里说出来,朴实又形象,相比之下,“诚信”就太文太概念化了。卖到最后,我为顾客挑剩下的蔬菜发愁,二哥却说:“拣到了(音‘聊’,意‘完’)卖到了,百货对百客,不用急。”呵,后来还真有人看上剩下的呢。
    时隔多年,我很怀念卖菜的经历,我知道,自己只是怀念逝去的少年时光。在故乡的二哥最近开了一间杂货店,比较两种生意,他不由得感叹:“每卖一包方便面挣四分钱,看起来利薄,却比卖菜轻巧多了,再说,四五分一斤的菜咱也不是没卖过,还累死累活的。”  
    
    “扫地扫旮旯儿,洗脸洗鼻洼儿”
    
    话出自老妈之口,说的是行事要认真,追求细节完美。这话不难理解,难的是执行;话里的事也不难做到,难的是一以贯之,并推而广之。如今,每每自己临事,心生敷衍之时,老妈的话总是及时在耳边响起,让我不敢怠慢。
    说起来,学生时代我印象深刻的,还不是这句话,而是老妈不断的训斥:“甭操心学习!”“甭”字意近而音远,现实生活中,那个字唤作“宝”——我曾想自造这个字,上“不”下“要”,源于“不用”为“甭”,“不好”为“孬”。这是十足的讽刺打击挖苦嘲弄用反语贬斥,恰似一记记耳光,扇向我的自尊。当时我总是下定决心,其后不久又不了了之。我知道,无论自己后来如何成功,都无法弥补学生时代的失败,而我那时的表现,反过来五指成掌,一次次扇向父母的骄傲与光荣……
    
    “糊窗不亮,擦屁股打光”
    
    “打光”者,“打滑”也。如果这是一条谜语,你猜猜,此物是什么呢?呵呵,是奖状。学生时代,每到过年前的期末,学校总是给优秀的学生奖励,其中少不了精神奖励集大成者——奖状,而得奖状者总是少数,“大多数”里便有此言出此言传,是“精神胜利法”的体现吧。儿时的窗户上还没有玻璃,夏天是窗纱阻蚊,冬天是白纸挡风;而擦屁股的物件,文明点的,也只是草纸而已——奖状的确是糊窗窗不亮,擦屁股又打滑,呵呵,很形象。
    印象中,这种论调似乎只是小学时代有市场,进入中学,大多数便“沉默”了。小学生的奇谈怪论甚多,历代又都有改编诗词的习惯,极具想象力,但这些让老师、父母听了,必定严厉喝止。于是,“邪路”遭堵,想象力的正道也拦腰折断,又是庸庸碌碌的一群。
    
    “你的尾巴咋恁长?”
    
    儿时乡村的教室,冬天是没有暖气的,空调更是一个遥远的冷词,取暖的方法,不过是用白纸糊了窗户,再就是关紧门户。我对那时最深刻的记忆就是一个字:冷!但身为学生,总不能一直抄着手,总还得执笔写字的。每到冬天,我的手指都成了胡萝卜,又红又肿又奇痒难耐,简直生不如死,一点也感受不到冬天的诗意,而用热水泡手泡脚,是我每晚必修的功课。如是,便可以想见坐在门口的同学的感受了,每每有人进出没有随手关紧门,总会得到这么一句话:“你的尾巴咋恁长?”
    揶揄之意不言自明。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也是幽默,而民间不乏此类妙语。小儿跌倒,正要撒娇放声,大人并不搀扶,抛下一个定论:“哟,又拾钱了!”不理解的,难免起来辩白,分散了注意力;理解的,往往破涕为笑。孩子期待过年,兴奋于非同平常的好吃好喝好穿戴,还有诱人的压岁钱,而大人们总会变戏法似的,分发的全然不是平时那皱巴巴的纸币,而是一张张崭新的“刮鼻票”——这种称谓生动形象又俏皮,每念及此,我总是感动于儿时那简单的快乐,不能自已。
    
    “不懂机器胡膏油,机器翻了砸你头”
    
    “膏”在这里念四声,是动词“抹”之意。这话是训诫小儿不要不懂装懂,而要努力学习,否则将来后悔都来不及。说农民深爱自己所从事的行业,我深表怀疑,从他们教育子女的言语里,我听出了无奈。他们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都想让子女比自己强,走出农村这片天地。自然,那些言语不空不虚,都是乡土味十足,亲切实用,比如,“不好好学习,将来给土坷垃挡阴凉了”。来自农村的学生,大都有烈日下劳作的经历,其中滋味自不必言,再听此言,只应暗生上进之心——至于后来的效果,另当别论。
    我小的时候,农业机械化已是大势所趋,许多机器已经粗暴地介入人们的生产生活。受其影响,大人们训诫的话也是与时俱进,于是有此言出:“不好好学习,将来等着跟拖拉机拾大粪吧!”那时犁地拉车都用牲口,但“跟着牲口拾大粪”肯定不是什么好差事,和要饭有得一拼,可将来犁地拉车都用不着牲口了,你这个“拾大粪的”跟着拖拉机,它又不会拉大粪,你还有出路吗?
    
    “冷冷,冷冷,小狗等等”
    
    中午吃的是饺子。服务员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汤,我用筷子搅了几下,忽然搅出了妈妈的那句话:“冷冷,冷冷,小狗等等。”那是妈妈在安慰儿时的我,不要着急不必哭闹,热汤(开水)马上就会冷却,马上就可以饮食了。伴着这句话,妈妈或是扬汤止沸,或是用两个杯子倒腾开水,而我这条小狗,静静的在一旁,望眼欲穿地等候。
    “狗”在这里,不是现实生活中人类忠诚的伙伴,也不是富含贬义的喻体,而只是一个俏皮的指称,一种怜爱的具象。类似的用法,还有“狗窝里搁不住剩馍”,是大人教训孩子要节俭,吃穿用度要有计划有余量。
    看我以言语为支点,在撬开记忆的闸门,不少朋友献出自己的珍藏。我写这些,必求心中有根、口里有话,决不强求,你的挚爱未必是我的心动,所以我的建议是,大家都来写写。且录一条,知名不具,深表感谢。“给你提供:‘狗大自咬,女大自巧。’来自我妈。我小时侯她从不让我做家务,邻居说她娇惯我,看闺女长大了咋办?她就这样回答别人。还有一句:‘三声叫不来狗,屎就自己吃了。’也是我妈说我呢,意思说我脾气急,本来是叫狗过来吃屎呢,叫了三声狗还不来,自己就把屎给吃了”——不同的母亲,一样的深情,一样拿“狗”来戏谑做比,让人莞尔一笑之余,不胜唏嘘。
    
  
2017-09-30   #83
  
  [“活着给点吃,死了不‘告七’”]
  
  此语告诫世人,真正的孝敬,在生前的奉养,而非死后的铺张。这是行孝的民间辩证法,类似的话,还有“老人活着端碗饭,死了再哭也枉然”。“告七”是指在故人逢“七”的日子,后代所进行的祭奠活动。自然,“活着给点吃”只是行孝的基本要求,因此而“死了不‘告七’”,也是不近人情的。
  按妈妈的说法,爷爷无病无灾,各项器官一一老化,犹如一个煤火炉续不上新煤,渐渐乏灭的。进入2010年,爷爷的精气神明显委顿,虽然在外孙结婚和自己生日当天还比较精神,但那似乎是往日的累积和来日的预支,打那儿以后,身体状况一天不胜一天。爷爷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日子屈指可数。尽管行动不便,爷爷的头脑始终是清醒的。“死去元知万事空”。爷爷对晚辈的孝敬很知足,甚至说过他死后即便子孙用凉席卷着自己下葬也甘心了。爷爷对家人说:“我又不是退休工人,照顾我一天能多拿一天工资——照顾我恁地道干啥哩?”爷爷对我说:“国兴照顾我三晚上,尽完孝了。放心回郑州吧,甭忧我。”
  过年前,爷爷一直念叨,说是自己寿日不多了,也就是十天八天,最多二十天了——二十多天后,2010年3月2日晚上十点,爷爷走了,那天是农历正月十七日,新年刚过。爸爸主持操办了爷爷的葬礼,寻常而不失体面,热烈而不失庄重。2010年3月6日,爷爷的遗体火化。2010年3月7日,爷爷入土为安。
  2010年3月5日17时17分,爷爷的曾外孙出世。
  如此,生生不息。
  
2017-09-30   #84
  哦
2017-09-30   #85

  [“高高山上纸灯笼,外头光亮里头空”]
  
  爷爷在大队做了三十多年的会计,自始至终清正廉洁。然而在许多人看来,会计这个职位很“肥”,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有的人在暗地里泛酸,有的人则旁敲侧击地问爷爷:“万哥,听说你家存款有好几万?”爷爷知道对方的心思,笑笑:“有,我们家有两万。”那时还没有“万元户”这个名词,而且低调是农民的基本选择,你完全可以想见问话者的吃惊表情。爷爷先后指着天空和大地,继续说:“在太阳底下有‘两万’——我是‘一万’,影子又是‘一万’,不过,太阳下山了就只剩下‘一万’了。”爷爷的别名就叫“万”,以此解题,十足幽默。爷爷接着自嘲:“我们家呀,就是‘高高山上纸灯笼,外头光亮里头空’!”
  直接问人家的存款数额,看起来是挺不聪明的,不过我现在想来,那或许也是熟人之间无聊时的逗趣。后来,村里人的问话也有了升级版本:“老马,听说你在郑州存有十来万?”问话者更年轻了,话里的存款数额也随着生活水平的改善,水涨船高起来,存款处也具体为几百里之外的省会。当时的郑州对爷爷来说,还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所在,用他的话说,“连郑州门朝哪儿都不知道的”。十几年过去了,我到郑州求学,毕业后留在这儿工作。某日,爸爸来信,转述爷爷的话,说是先前村里人的戏言应在我身上了。爷爷说了,假如有谁再问他,自己会自豪地说:“我在郑州的确存有东西,但不是钱,而是三孙国兴!人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价值何止十万;有了人就有了一切,挣个十万八万又有何难?”
  已经没有人再问他了。其时,他已退休多年,谁家没有个几万的存款呢?其后又数年,我在郑州买了套房子,花了八万元,加上各种税费和装修支出,一共十万左右……
  
2017-09-30   #86
  [“国家没咱衣饭”]插图
    
    小时候我对爷爷是又崇敬又怨恨。崇敬是因为我在一本书里,居然看到了爷爷的名字。说起来,那本“书”不过是一个内部资料,叫《博爱地名考》,提及1950年代,时任村里会计的爷爷,提议将村名由“季村”改为“际村”——原村名因居民全姓季而来,但当时季姓人家已先后迁出,名不符实。我那时对字纸无限敬畏,名字进入书里的人,近乎于神。至于怨恨嘛,常常出现于爷爷历数往事后。爷爷年轻时主动放弃了许多上进的机会,原因是我爸小时候体质弱,“提起来一条,放下去一堆”,他舍不得。而经由他推荐代替自己的人,后来都官居要职,名耀一方。每及至此,爷爷总是轻声叹息,说:“国家没咱衣饭啊。”
    经历了一些风雨,我对命运与际遇有了更深的认识,再也不会浅薄看待人生,无论自己还是别人。那句话是爷爷后半生的手杖,我不会去夺走扔掉。爷爷叫马作生,今年83岁,我将他的名字记录到自己的书中,如上。
    
  



2017-09-30   #87
  
  [“三冬三夏,才叫娃娃”]
  
  从医院里出来,小家庭由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一个叫孩子,另两个叫父母。应老妈要求,我带回儿子的胎盘,埋在了院门里——不知有什么意义?想想真是奇妙,生孩子这件事,犹如一条线,将民间的隐形文化串联起来,让我读后感叹不已。说起来,那些民间文化未必是“隐形”的,只不过之前我没有留意罢了。比如我听得的那些民谚,“三冬三夏,才叫娃娃”、“小幺孩儿,精似驴”、“有妞儿(将来)亲戚多”之类,若非养子,恐怕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吧。相比“有苗不愁长”的无为洒脱,“三冬三夏,才叫娃娃”才道出了生活的真实一面,其中甘苦,非“丁克族”所能体会。
  “三冬三夏”太久,只争朝夕——当时我急的是为儿子起名。我费了不少心,想出来的名字可谓五花八门,最终又被我一一否定——“马路”?“马上”?太随意了,有点不负责任;“马得草”?“马爱牛”?又恶俗,还显得老气横秋;“”?“马行空”?也都没什么意思。其实我心里倒有个中意的名字,“马×原”,想着草原应该是马的天地和归宿,希望他将来驰骋于自己所钟爱的原野。中间那个字我一时没有想好,不过设想它是个舒放的动词。“驰”?“游”?“啸”?“腾”?“牧”?“梦”?似乎都不合适。后来,在他的堂兄们催促下,我托出了“马原”这个名字,作为他的代名词。马原是当代中国一位先锋作家的名字;怀抱着儿子,听他的堂兄们“马原”、“马原”地叫,我不怀好意又不好意思地想,得,这下子,“马原”成我儿子了。可这名字没叫上几天,被家人给亮了红牌,因为村里本家有位长者,名字也叫马元什么的。我可以幽遥远的作家马原一默,却不敢游戏近邻,那,就算了吧。
  那时,张满弓老师根据文史典故,提供了“马负图”、“马逢皋”两个选项,但我嫌其艰深冷僻,未予采纳。因为报户口在即,还未确定儿子的名字,我急得不行,对爱人小牛戏言,干脆就叫“博旗”吧,综合我俩老家的县名(博爱和社旗)——当然只是戏言,其音近乎“勃起”,实在不雅啊。测算了儿子的生辰八字,得知他命里缺少金和土,但我查遍带“金”和“土”的汉字,都不入我眼。同事任晓燕建议取名“马鑫尭”,这样就全给补上了,可这名字也太土了!不过,我看到“尧”的繁体有“土”,脑海里就浮现出了“骁”字,随即选定“马骁”作为儿子的姓名,并以此注册了户口。“骁”者,勇猛也,是我对儿子的期许吧。“骁”为左右结构,左边的那个“马”代表着他的属相,而右边的“尧”的繁写体中,包含了他命中五行所缺的土和金——你要问了,这字里只有“土”呀,我会说,土生金么,三个“土”还生不出一点“金”吗?纯粹是牵强附会,我都笑我自己了。【20100218】
2017-10-01   #88
  
  《大河报》20090116开始连载《去故乡,经由语言》
  
  [1]20090116
  http://epaper.dahe.cn/dhb/t20090116_1471093.htm
  
  [2]20090119
  http://epaper.dahe.cn/dhb/t20090119_1472732.htm
  
2017-10-02   #89
  [“有苗不愁长”]
  
  转眼间,我和爱人小牛结婚已经十年,儿子马骁也已经是个小学生了。刚结婚那两年,我们并不急着要孩子,而双方的母亲却十分关心此事,不时或直白或含蓄地敲打我们。岳母见我们迟迟没有动静,向小牛道出自己的猜测:不会是新婚不久就挪动婚床的缘故吧——我们的婚礼是在故乡举办的,后来家人租车将家具运到了郑州。老妈不会曲里拐弯,告诫我们:有了孩子就要,千万不能打掉,趁着老胳膊老腿还能动弹,可以给我们照看孩子,不会耽误我们工作的。“有苗不愁长”,老妈说。
  1999年7月9日,租住地大铺村所在的派出所来查“三证”(暂住证、就业证和流动人口计划生育证),由于我们没有,每人被罚款120元,并被训诫:“赶紧补办相关证件,否则下次罚款更多!”回老家办理这些证件时,家人说,干脆把准生证也办了吧。准生证上的有效时间是2000年,很不好意思,我们一直“计划”着,让家人先后改签了两次。马骁出生后,岳母和老妈轮流照看,真是为我们承担了太多。如今,两位老人都已高血压在身,尤其是老妈,几年前因心肌供血不足做了内科手术(在动脉血管放了两个支架),爬楼都费劲儿,更别提照看孩子了。这个时候,回头再品“有苗不愁长”,不禁让人百味杂陈。
  
2017-10-03   #90
  君家龙儿方八岁,哪来的十年?
2017-10-03   #91
  
  [“你去孟(梦)县了吧?”]
  
  人有一时迷,难免思维短路,形同梦游,于是便有戏言出:“你去孟(梦)县了吧?”故乡在博爱县,邻县就是孟县(现名孟州市),同属焦作市所辖,此言在故乡流传,一语二意,更显俏皮。我现在怀疑,当初升格更名时,之所以弃“孟县市”而选“孟州市”,大概也有不宜言传的忌讳吧。
  奉送一个故乡的笑话。焦作市现在下辖六个县市,即沁阳市、孟州市、博爱县、修武县、温县和武陟县。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标志性雕塑,焦作市是“腾飞”,一名少女张开双臂,脚踏腾空而起的骏马;武陟县是“劲牛”,那牛低头亮角,生动有力;温县是太极拳故里,县城便树立着四根大柱合顶太极球的雕塑——面对这几个雕塑,有人如此评点:“焦作马,武陟牛,温县四大班子顶个球。”
  
2017-10-03   #92
  
  谢谢各位欣赏÷!
2017-10-03   #93
  第二句搞笑.在湖北是说"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捅法".
  谁见过杀鸡捅屁股的?
  
  写得不错,见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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